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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繁音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接过王先生递过来的香烛,将香插在空地放置的香炉里,而后跪在小坟包前的蒲团上,对着坟墓缓缓俯下身,按照王先生的指导行完礼。
    香如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和尚齐声念经,王先生便指挥人开墓取骨。
    宁安侯下葬已有大半年,草席腐烂,尸成白骨。
    戚繁音在看到坟墓里躺着的身躯和齐颈断开的头骨时,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心上有很多刺,密密麻麻往她心上扎,疼得她发抖。
    她哭得悲戚,身边除了和尚的经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王先生侍立片刻,才上前道:“姑娘节哀,请姑娘为老大人拾骨,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
    迁葬的时辰都有讲究,戚繁音不能再耽搁了。
    过了很久,她才擦了擦脸上的泪,蹲下身一块块捡起父亲的尸骨,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棺椁里。
    很快宁安侯的尸骨就定棺了,戚繁音扶灵到宝光寺下。
    王先生已经请人掘好坟墓,尸骨一到便掐着时辰入葬了。
    仪式到了最后,戚繁音跪在宁安侯的墓前,紧紧咬住牙,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努力压下身体里翻涌撕咬的痛苦。
    她在新立的墓碑前磕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十倍,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一叩首,感谢父亲生养之恩,护我这十余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二叩首,请父亲安心,我会好好活着,找到弟弟,像您顾看我一般顾看他长大。
    三叩首,愿父亲早登极乐,他生若能相逢,再续父女情分。
    香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撑开伞护着她登上马车,低声宽慰:“姑娘,走吧,老大人一定不想看你淋雨受风寒,快别哭了。”
    两人回到葳蕤园。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云兰端着顾衡的茶具满脸喜色地往屋子里走去。
    戚繁音心底一沉,顾衡又来了。
    第6章 没用的人才哭。
    戚繁音不讨厌顾衡,当初是他从漫天大雪里把她救回葳蕤园,否则她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命活着。
    他把她养在这里,锦衣玉食,像金丝雀一样,好吃好喝地养着几乎没了念想的她。
    戚繁音明白对于顾衡而言,她只是闲事的消遣。
    顾衡的父亲当年名声风流,满城皆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顾衡虽位极人臣,却一直不曾娶妻,甚至连段风流韵事都没有传出来。
    戚繁音听说,有的人若是对什么东西失望之极,就不会主动碰触。
    顾衡幼年时,顾家内宅一片混乱,他在一片混乱中长大成人,或因如此,他几乎不近女色,传出了个清净无为的名声。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银货两讫的相处方式。
    她给他想要的,他回之以她愿。没有过多的牵扯,没有纷扰不宁的后宅,也不用处理女子们哭哭啼啼的眼泪。
    清净。
    借着他,她得以安身立命,脱离官妓籍。
    她知形势,懂人心,服侍顾衡的时候,兢兢业业揣摩他的喜好,极力讨他的欢心。顾衡和她父亲是政敌,在朝堂上数度针锋相对,却也不曾苛待过她。
    虽然床笫之间喜欢折腾,可从来不用乱七八糟的东西糟践她。
    能对外室做到这个份上,他也算不错了。
    若是往常,戚繁音乐意去哄哄他,讨他的欢心。
    只是今天不一样,她没办法把乱葬岗看到的一幕幕从脑海里扫出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地服侍他。
    她难受,身上每寸肌肤都难受得紧绷。
    虽然没有心情,但人都来了,她总不能把人晾在屋子里干等着,只好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往屋子里走去。
    “大人,您来了。”戚繁音走进屋里,解下幕离,随手递给香如。
    顾衡悠悠抬眸,看向她,问:“事情办完了?”
    戚繁音点点头:“谢嬷嬷办事周到,什么都准备好了,所以很快。”
    顾衡随意道:“先回去换衣服。”
    戚繁音“嗯”了声,拉着香如回屋更衣,换了衣裳,香如给她拧了帕子,让她洗脸。
    今天一天她都哭着,脸上很多泪痕。
    大人不喜欢姑娘哭,屋子里的人都知道。
    戚繁音认认真真洗了脸,才走到外间。
    顾衡已经传膳了,饭菜摆了满桌。
    他优待她,吃穿用度都是顶好,比她当年在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吃饭的时候一向都不怎么说话,今日她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默默地坐在一旁等顾衡用完。
    然后捧上青盐服侍他漱口擦手。
    “饱了?”
    顾衡坐在椅子上,一边擦手,一边淡淡地问戚繁音。
    戚繁音微微颔首:“饱了。”
    “我去书房看会儿公文,你来研磨。”顾衡起身,身姿挺拔,一身织锦圆领鹤纹袍子,衬得贵气清逸。
    戚繁音愣了一下,顾衡有时在这里过夜会带上公文来批阅,却从不要她在旁伺候。
    他要看的公文,事关国之机要,自然不会谁都看得。
    进了书房,顾衡铺开折子,垂首看起公文来。
    戚繁音端了小杌子坐在他身旁,磨着墨。
    眼角的余光瞥到顾衡那一手笔锋锐利,如刀刃雪峰般的字,心口又是微微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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