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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148节

      山海关战败,若罪不在容家,问题便在于有人将山海关的军事布防出卖给北凉。
    而且毫无疑问,这个人在大燕的地位不低。
    不然,他没有办法接触到这样的机密。
    许多官员的视线,有意无意间,都从端王和江时身上扫过。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事情到这一步,要说还看不出来里面的猫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
    仅凭现在这些,还没办法完全将端王和江时拍死吧?
    于是这些原本汇聚在端王和江时身上的视线,又陆陆续续转向了卫如流和慕秋。
    卫如流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他开口,做了个合理的推测。
    “在座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山海关大战战败,很可能是有人将军事布防出卖给了北凉!”
    “再加上江安有把柄落在北凉手里,我认为,这份军事布防,很可能是江安转交给北凉主将的。而且在大战结束后,江安刻意制造了谣言,让幸存士兵误以为这一战会败,错完全在容国公,污蔑战功赫赫、为国牺牲的老将军!”
    “对这个结论,诸位有异议吗?”
    郁墨积极附和:“没有异议。”
    简言之连忙跟上:“当然没有异议。”
    其他官员没有答话,但有不少人都默默点了头,显然是认可这番推论的。
    “这样的话,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卫如流继续往下推。
    “十年前,江安才刚考中进士,以他的身份地位,绝对没可能接触到军事布防这样的机密。我更倾向于,是其他人通过某种途径偷看到军事布防,再命江安把军事布防从京城送去前线。”
    他的语速并不快,咬字清晰而有力,保证每个人都能听清他说的话。
    “诸位大人可以去查查十年前的战报,就在山海关大战爆发前夕,容国公曾命人八百里加急,将一份战报送到……”
    很罕见地,卫如流说到这里,竟是停顿了片刻。
    其他人疑惑看向卫如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
    只有慕秋,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卫如流的心理。
    她很自然地往下说道:“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太子卫煜手里,这份战报里面,便提到了山海关的所有军事布防。”
    “君不密则失臣,我想……是有心怀不轨之人看到了这份战报,才导致军事布防的外泄。”
    这一番话,算得上是对戾太子的批评。
    不管怎么说,军事布防都是在戾太子手里泄露出去的,他不够谨慎,给了小人可趁之机。
    卫如流身为人子,自然不太方便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这份战报一直被放在御书房里,能自由出入御书房的人并不多。”
    “但——”
    “端王殿下,你身为太子的嫡亲弟弟,太子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所以,当时你是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御书房的!”
    话锋一转,慕秋将矛头彻底对准了端王。
    第九十六章 “不堪为人子,不堪为人弟……
    衙门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周遭静谧得连头发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面对慕秋来势汹汹的质问,端王面无表情抬手鼓掌:“你二人的故事编得真不错,本王听着,比酒楼说书人说的都要吸引人。”
    出卖军事机密给敌国,这样的罪名,他不可能认,也担不起。
    慕秋唇角微微一弯,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这抹笑意让凝滞的空气再次恢复流动:“端王殿下觉得臣女和卫少卿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端王冷笑,仿佛不屑于回答。
    可事实上,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牙关也在无意识颤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卫如流和慕秋说的这番话,距离真相到底有多近。
    或者应该说,他们方才所说的,与真相一字不差。
    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莫非……他们手里真的掌握了什么能定他罪的证据?
    不,不可能,那件事情他做得那么小心,怎么可能会遗留下证据。
    可令端王震惊的是,慕秋居然真的又掏出了一沓证物。
    ——这些全部都是慕秋从平王那里得到的。
    平王一直视端王为敌人,这几年间,他从未停止过搜集端王的罪证,皇天不负有心人,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总会有些收获。
    当年的事情,端王确实清扫得很干净,但只要做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里面,装着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当年御书房侍卫的证词。他可以证明,当年能够不经通报就自由进出御书房的,除了太子,就只有端王殿下。”
    “建元三十七年十月十二日,山海关大战爆发前半个月,端王殿下为何孤身一人进入御书房?又为何行迹鬼祟从御书房里出来?”
    端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不等端王思索出辩解的话语,慕秋继续说道:“第二样,是建元三十七年七月到十月的帝王起居注。”
    起居注,主要是史官记录帝王的言行录。
    那期间,建元帝一直缠绵病榻,关于他本人的言行没什么好记录的,但里面清晰记录了皇子、皇孙、后妃来他榻前侍疾的次数。
    “那期间,太子卫煜忙于国事,不能时时在榻前尽孝道,便派了皇长孙代为侍疾,他本人则是每三日寻太医过问一次陛下的身体。可端王殿下您,在那四个月里,只来探望过陛下两次。”
    “第三样,是几份弹劾折子。御史弹劾端王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屡次对太子出言不逊。”
    “敢问端王殿下,那时候在忙些什么,以至于忘了为人子、为人弟应有的孝悌!?”
    说着逼问的话,慕秋的神情却很平静。
    她走上前,将这三样东西恭敬放在刑部尚书的案前,向刑部尚书行一礼退下。
    冷汗从端王额角滑落,他浑身都在发软,下意识看向江时,露出求助之色。
    这种时候,谁都能看出端王已是穷途末路,与端王素来不合的肃王立马跳出来落井下石:“本王记得,皇后娘娘从前最疼爱三皇兄,但这么多年来,三皇兄可从未去过养心殿向皇后娘娘请安啊。”
    简言之露出思索之色:“古有郑庄公与共叔段兄弟阋墙,乃至郑庄公立下誓言,与母亲武姜不及黄泉,永不相见。而今十年间,端王殿下也从未去养心殿探望过皇后娘娘。端王殿下,是昔日之郑庄公,还是昔日之共叔段?”
    平王用茶盖拨弄茶水,轻声道:“郑庄公雄才伟略,乃春秋时期第一霸主。”
    他没有清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话中的讥讽:端王这般人物,自然是不配与郑庄公相提并论。
    卫如流的言辞更为尖锐:“共叔段不堪为人子,更不堪为人弟。”
    被众人这般指桑骂槐,端王气得脸色涨红。
    他想要站出来,大吼一声“放肆”,可事实上,当他意图起身时,身体却猛地往后一栽,背脊紧紧贴着太师椅背,整个人茫然无措,思绪瞬间飘回到十年前。
    *
    戾太子卫煜,是建元帝的嫡子,也是建元帝的长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被册立为储君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身为储君,肩负着万民的期许,戾太子要学的东西非常多,除了每个月必要的请安外,戾太子几乎没时间去陪皇后聊天说话。
    与戾太子不同的是他。
    他在一众兄弟中排行老三,又是嫡次子,不需要承担万民的期许,在御书房的课业只要过得去,夫子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有更多时间陪伴皇后,也有更多精力玩闹,惹皇后操心。
    一边是端方守礼,一个月只能见两三次的长子,一边是活泼胡闹,让自己操心又逗自己笑的小儿子,皇后会更宠爱幼子不足为奇。
    这份偏爱,渐渐滋长了他的野心。
    明明同父同母,明明资质不比嫡亲兄长差,只是因为比嫡亲兄长晚生了三四年,就与皇位无缘,日后只能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他说不清那股嫉妒和不甘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只是等他意识到这些情绪之时,它们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树,再也无法拔除。
    可惜,他有野心,但戾太子当了那么多年的储君,聚在戾太子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头一个便是太子妃所在的张家,随后则是容家和慕家。
    这三个家族分别隶属于勋贵、武将和文臣集团。
    而这三个集团,恰好是朝中的三方势力。
    这三个家族在各自的集团中,说话很有份量,可以说,只要这三个家族始终支持着戾太子,戾太子的储君之位无比稳固。
    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表兄,江时。
    戾太子得到了三大家族的投诚,这对戾太子和三大家族来说,是互利共惠,对其他家族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江家是戾太子的母族,但戾太子并不亲近江家,反而更加亲近同为文臣世家的慕家。
    说句大逆不道的,等日后戾太子登基,慕家肯定比江家要受重用。
    而江时,出身江家,是江家族长的嫡长子,肩负着振兴江家的责任。
    是的,虽说江家出了一位皇后,但事实上,江家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毕竟在江时之前,江家已经连续二十年没出过一位身居高位的官员。而江家是文臣世家,立足于世,靠的是族中人才辈出。
    江时看出了他的野心,也看见了他的困境,更察觉到背后的机遇。
    戾太子身边没有江家的位置,但他身边有。
    反正无论是戾太子还是他,身上流着的一半血都是江家的,与其凑到戾太子身边“锦上添花”,倒不如去端王那里“雪中送炭”。
    这世间,还有什么功劳能比得过从龙之功。
    本来关系一般的表兄弟,在江时的刻意接近下,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江时还把江安安排到他身边,让江安任他的幕僚。
    江安是江家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这个安排,更加强了江家和他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