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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冯大人恰巧是最不吃武官这一套的人,他浑身上下骨头连着皮肉都是硬邦邦的,当年帝师在朝时,他年纪轻轻,竟然敢当面指责帝师的不是,原本陛下很不待见此人,可帝师却又将此人保了下来……这些年冯大人虽不是官运亨通,但陛下总不动他,只当没这个人。
众人思及此处,想到在数日前周家谋反被抄封前,陛下待周少将军也是“只当没这个人”,一时心情又古怪起来,心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陛下这几日的动向又有端倪,那谢大人究竟是否还在?如今天子对这些人又是怎么个打算?
众人心里没个成算,也由着两人闹,在玉阶前把此事吵嚷起来,也有几分试探陛下那边吹得什么风的意思。武将们扶着腰上的玉带、冷眼看着不动,偶尔有上前欲争辩的,也被老将提溜着脖颈子拉下来。
文臣这边倒还出了两个人,将陈将军劈头盖脸、骂了个体无完肤,非要参他一本不可,还有人装模作样掉回头去,仿佛现在就要回去找萧玄谦做主。
陈潜陈将军抬手一捞,将冯齐钧捏着领子带起来,冷脸道:“我不怕你们吵嚷起来,就是到了陛下那里我也这么说,我们西北军忠心耿耿,百战百胜——陛下对我们恩重如山,岂容这么一个小羊羔子侮辱,我是怕脏了圣人的眼,才没让你的血流在金殿上!”
冯齐钧盯着他脸,一口含血唾沫呸到他脸上,咬牙道:“土鸡瓦狗似的人,也说起百战百胜来了,要是没有谢大人跟那些已故的老将军坐镇,你们这群莽夫,能守得住江山、守得住陛下?如今周勉那个狗东西要造天子的反,你们不说请罪,反而愈发猖狂跋扈!”
三年前谢玟背负诸多骂名而死时,冯齐钧便是里面最不服的一个。他深受谢玟提携,哪怕后来根本无法见到帝师一面,也相信谢大人的为人。如今皇帝做主翻了案,他便天天拿帝师的旧事挑这群人的不是,逮个眼熟的就骂,如今在朝堂上已经把人得罪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他骂得畅快淋漓时,原本趾高气扬、在玉阶前就敢揍人的陈潜反而没应声,陈将军面沉如水地一松手,转身撩袍,对着玉阶之上跪下。冯齐钧这才发觉周遭的诸臣已经躬身行礼,毫无刚刚乱哄哄的模样,静得鸦雀不闻。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到玉阶上站着一个人。
皇帝伫立在殿外,一身赤金交织的帝服,衬得年轻帝王神采英拔,萧玄谦光是站在那儿不声不响地看着,已经足够许多人腿软了。百官不可避免地想起皇帝的手腕——血迹淹满世家大族的口鼻,捂住了他们的求救声,那一夜皇帝近卫脚步声的颤动,足以让整个京华心惊胆战。
冯齐钧跟着跪下来。
四面八方,静谧得仿佛只有风声。彼此交叠的心跳隆隆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郭谨,”萧玄谦道,“把朕的弓拿来。”
郭谨领命而去,不多时,那把暗金色的八石战弓被捧了出来,连同羽箭一齐贡在帝王手旁。
萧玄谦却不着急,神色毫无异样、平淡地道:“陈潜。”
“臣在。”
“代朕问你父亲身体康健。”萧玄谦拿起弓随意抚摸,低头散漫地道,“老将军把你教得很好。”
陈潜头皮发麻,当即答道:“臣……臣代家父叩谢君恩。”
话语未毕,他当即“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额头见血,冒死高声道:“陛下,老将军虽待我们有恩有情,可周勉谋反之事我等确然不知!此次回京,这群言官弹劾不断、污蔑我等,实在是莫大羞辱!”
他见萧玄谦仍是没有表情的模样,狠下心道:“若是谢怀玉谢大人仍在,断不会教他们这样胡作非——”剩下的句子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地截断了。在他声音说出那几个字的同时,一道羽箭对着他的眼前直冲而来,飞如流星,撕裂空气,风声震烈鸣响,在那一刻,陈潜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杀气凛凛的箭矢穿透他头顶的冠,发出粉碎的裂声,带着一缕头发冲飞出去,直直地插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羽箭的边缘擦过头皮,血液从伤口处蔓延下来,一点一滴地流淌下来,蛰过浓黑的眉。
在极致的死寂之间,众人抬头上望,萧玄谦仍旧握着那把战弓,面无表情地从一侧抽出下一支箭来:“谁允许你这么叫他?”
叫他?叫谁?他刚刚说……百官猛地回神,刚刚陈将军叫了谢大人为谢怀玉。这本是一个很多人称呼过的名字,以示跟帝师的亲近拉拢,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样的称呼在帝王的监视之下销声匿迹。
陈潜喉咙里的一口热气迟迟地呼出去,他惊得神魂将散,但却又涌起一股莫名之勇,叩首道:“陛下!帝师大人最是护持武将,我等做梦也想让谢大人活过来啊!”
这又不是当年诸人对谢玟避而远之,等着看笑话的时候了。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清楚陈潜要干什么,偏偏有个人不知道。刚刚还在地上跪着的冯齐钧蓦然抬头,冲到陈潜的更前面,问道:“陛下,近来京都的传闻可是真的?谢大人真的没有死,而是在陛下身边养病养伤吗?”
所有人都不敢问,只有他问在明面上。在诸多人暗自心惊时,冯齐钧一头叩到地上,恸哭道:“求陛下让臣见谢大人一面,求陛下让臣报答他当日提携相护之恩,如若能全此愿,臣一死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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