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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安心感无与伦比,可以填满他的恐慌和迷茫,将情绪不稳定的程度降低。他实在是太需要谢玟了,这一点早在这些年的磨折里得到验证——
    对方死遁之后的第二月,那具空棺已在飘摇的风雪里重新覆上灰尘,无人将此事声张出去,皇城安静得一片死寂。
    萧玄谦每日忙于政务,他如愿取得了至高的权力,而这权力所附加的、最盛大的礼物,却在残酷而冷峻地流失不见,与此同时,他得到所有、而又失去所有的躯壳,仿佛也在那个冬去春来、乍暖还寒的时节里流失温度、流失血液。
    他想去寻找,想立即摆脱这种被遗弃的恐惧,但仅存的理智将他拉回人间……老师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已抱死志,他们彼此之间的碎裂之声已响彻得足够彻底,足够走向一无所有的结局。
    他必须忍耐。
    这种忍耐耗光了他的精神,撕裂他空闲的每一个瞬间。专/制皇权的压制力越扩越大,陛下的喜怒不定就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一道雷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砸得人粉身碎骨。
    当北方的京都寒意褪尽,迎来吹面不寒杨柳风时,萧玄谦手边正是几分无疾而终的寻找结果,他烧掉暗报,如同烧干净自己狂躁又流血的心。
    那一日,恒王的小世子入宫探望温太妃。他那个瘫痪眼瞎、苟存性命的五哥萧玄泽,竟有一位这样灵巧的世子。而恒王的母亲,也是先皇唯一一位没有殉葬、且没有殒命的后妃。
    萧玄谦从来不过问后宫,他一无皇后、二无妃妾,对温太妃也只是表面过得去,实则不闻不问,没有半分庶母情谊。这个有幸活到最后、而又不幸活到最后的女人,无法见到她的亲生儿子,在临终之前只能牵着小世子的手,泪水纵横。
    小世子跪在她床边,不知是听谁的吩咐,在慈爱的庶祖母面前背出了《论语释疑》,温太妃猝然抬眸,苍白衰老的脸上惊现一种恐惧的神态,她用尽力气地捂住小世子的嘴,勉强、几乎支离破碎地说:“不要说,不要说,换一个……”
    冷眼旁观的萧玄谦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惧怕。
    那个“罪臣”,那个不顾一切也要离开、也要“死”在去年冬日的人,他一想起来便满心炽热、又痛苦思念得难以忍耐的那个人,最初成名时,便是跟当时的谈玄大家辩论王弼的《论语释疑》。
    正因如此,后来作为他学生的萧玄谦,几乎已将这些内容倒背如流。比起说是仰慕对方来说,某种念念不忘、而又模糊不清的爱慕,反而才是催使着他一遍又一遍牢记这些内容的主谋。
    温太妃竭力观察他的身侧,发觉这位冷酷莫测的皇帝并没什么表情之后,悬心不已地交代了小世子几句,然后擦干眼泪,回光返照似的送走他,一直望着那孩子磕磕绊绊地跨过门槛,她才扶了扶散乱的鬓发,对皇帝道:“您会怎样对他?”
    她在名义上是对方的庶母,而在身份上,比之登临九五的天子,却又卑如微尘。温太妃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坐了起来,将发间的一缕银丝藏进簪后。
    萧玄谦坐得很远,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小世子懵懂无辜,玄泽也早已妨碍不了陛下什么了。”温太妃道,“小孩子,不知道陛下的忌讳……”
    “什么忌讳。”萧玄谦冷不丁地道,“朕有什么忌讳?”
    说不清温太妃是将死之时的糊涂,还是毕生最后的清醒,她道:“谢帝师。”
    这忌讳果然瞬息应验,这绝无人敢提的三个字,在将死之人的嘴巴里冒出来,果然摄足了分量。
    轻飘飘的几个字,就如同抽筋扒皮的刀一样,切肤地划过血肉。
    萧玄谦盯着她的眼睛:“朕为什么要忌讳一个死人。”
    而马上将变成另一个死人的温太妃,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很难以形容的笑容,像是施舍、又像是同情,就仿佛在说——你看,你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萧玄谦的暴怒在顷刻间到达了顶点,而又被掐断在喉咙里。他对于人世的掌控,最多不过是生与死之间,而却抓不住那只逃离的蝴蝶、那只归隐山林的鹿,也掌控不了眼前这个——宛若解脱的女人。
    这世上最后一个跟先皇有关系的女人,也死在了他的眼前。
    他见得最多的就是汇成河流的血、涂满剑锋的萧家的血,那些被誉为皇族的人,总在自相残杀里别出心裁,总能在尊贵之身这四个字里,加上血债斑斑的囚笼。
    连他也不例外,谢怀玉走后,他就扣上了汲取鲜血的锁链,被装进了囚笼里,以对方的名字、旧事,作为栏杆界限,死死地锁住了当今天子。即便他有时并不愿意承认。
    萧玄谦站起身,看着温太妃的身躯被盖上白布,发丧的幡传递到恒王府上。他跨越门槛,出现在外面时,眼前布满了光线之下、折射出来四散的浮尘。
    当夜,他的暗桩向他报告了恒王府的反应,短短的几行字里,他似乎能遥远地见到年幼世子的哀哭之声,还有自己那个五哥紧绷着身躯、在莫大哀痛中沉默不发的面容。
    暗报随着这个愈加空旷的宫闱燃烧成灰。那把刻着“天下太平”的剑,就悬在他处理政务时触手可及的地方。萧玄谦望着那把剑时,常常想起谢怀玉将它交到自己手中的温度,他似乎在那剑身上留下过挥动的痕迹,用此斩杀了唯一有反扑之力的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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