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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他重整旗鼓,想要进入新生活的时候,这个“眷顾”却突然地到来了。童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又恨自己能理解他。
否则童童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把这人打包带走,不必征询对方意见,就像是当初把他打包带过来一样。
谢玟抬手撑住书案,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状态,呼吸和心跳都慢慢趋于让人安心的程度,片刻后,他问:“什么时辰了?”
哪怕只有两人在,他也已被这个世界同化至此。童童停顿了一下,非要跟他作对似的:“晚上八点。”
谢玟道:“宫门下钥了吗?”
“小皇帝没法来的。”童童道,“他不是派人跟你说了么?今日被那群大臣拖住了,让你早点睡。”
谢玟道:“我要进宫。”
“啊?”童童睁大了眼。
随后,她看着对方立即叫谢府管事备好车马,同时又更衣梳发、系好披风之后,完全没顾得上她就往外走。
“怀玉……你真是我亲爹!”童童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冲上去扑到他怀里,被对方自然地抱起来之后,又伸出手将他发间的玉簪推正扶深,贴在谢玟的耳畔道,“你找他干什么?你们有大事要说?还是你跟他坦白,咱们今晚就走?”
“不知道。”谢玟干脆地回答,“想见。”
童童:“……就这?”
“对。”谢玟道,“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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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政殿的灯烛燃到深夜。
当最后一个议事群臣的身影也逐渐被护送出宫时,内廷近侍们常出了一口气。德春望着几位大人离开,刚想掉头去跟师父交代,迎面便看见一架素青车帘、亮银顶盖的马车驶来,这架车马并不华贵耀眼,但却一下子吸引了德春的目光。
他连忙道:“再等一等!”随后亲身过去,快步上前迎接。
然而德春还没走到马车前时,离开紫微宫的群臣车驾便忽然停住,侍中高琨高大人的车马半拦住了对方,随后,这位位高权重的高大人掀开车帘,走到素青马车的一侧,问候道:“自帝师回京,种种原因牵绊,始终无缘得见。谢大人身体可好?”
谢玟此时并不想理会他,但因不能太失礼数,便伸手挑开了一半车帘,稍稍露面,道:“劳烦记挂,已经大体无恙了。”
昏沉的夜色下,高琨抬眸注视着他,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去过您的灵堂。”
这话听起来颇为怪异,两人曾经同朝为官,谢玟亲眼看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步步高升至眼前的侍中。高琨跟沈越霄一样,是坚定不移的帝党,是萧玄谦一手提拔的官员……所以他们曾经在颜面上并不算好看,多数时刻都在针锋相对、剑拨弩张。
谢玟道:“布置得如何?”
高琨没想到这样的对话竟能继续下去:“低调内敛。下官猜想,会很合您的意。”
谢玟点头道:“那就好。”
他回答完便放下了车帘,而高琨却并没有走,像是意识不到他的暗示,开口道:“陛下还是应该有个孩子。”
谢玟心想:这就是铁血帝党的弊端了,他也会对皇帝的家事、后裔的绵延,而死谏不退、操心不已。
“镇国公主再受宠爱,也只是一个公主。”高琨继续道,“陛下终究要有个皇后,也应该有后宫为他开枝散叶。阴阳调和,是天地正理,而不是……谢大人,您其实明白下官在说什么。”
童童坐在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以为是谁甩不掉谁呀。”
谢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白。高大人太操心了,这些话跟我说就算了,务必不要流传到陛下眼前,否则你就该操心自己的脑袋了。”
高琨后退了数步,两边的车马这才擦肩而过。
童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当萧家的保姆?管天管地还要管皇帝生不生孩子,呸,这个封建迂腐的脑子。”
谢玟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懒得将这人放在心上,而是思索道:“什么事需要商议这么久,又为什么让他觉得萧玄谦急需一个后代、一个储君?”
一刻钟后,德春恭恭敬敬地将这辆马车引入紫微宫,崔盛便亲自来领路护送,然而谢玟下车才走了几步远,刚过廊桥的一半,迎面便被来接他的萧玄谦抱住。
侍从在旁边提灯,前呼后拥几十号人,大庭广众之下,谢玟拍了拍他的手腕,道:“听话。”
萧玄谦果然温顺听话,他默不作声地牵住谢玟的手,两人一路回到思政殿,等进入内室之中,皇帝陛下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在崔盛关上殿门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老师今日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眉宇俊美而凌厉,长相天生就带着一股冷酷劲儿,但这个时候眼眸很亮,凝驻着一股心潮澎湃的热意。他贴了过来,浑身的疲惫似是一扫而空,环着谢玟的肩膀道:“是想我了吗?”
谢玟凝视着他,打了一路的腹稿忽然间用不上了,出口的是:“怎么议事到这么晚?”
萧玄谦道:“西北军……老毛病了。冬末春初,西北游牧部落搅扰边境、劫掠百姓,他们一击即走,抢完就渡河向上,今年的战备不足,吃了个亏。”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玟却听出与众不同的动荡:“有些边地旧部是可用的,你不要投鼠忌器、弃之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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