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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不拒绝也不接受,而是开出了绝对有利于己方的条件,轻而易举把难题抛给了对方。
文靖安之前说的那些什么“鸡兔同笼”、“大水池小水池”跟人家这种雷霆手段一比,简直如同儿戏。
最绝的是,他和元景帝仿佛达到了心有灵犀,君臣一体的究极状态。
他说完之后,根本不用递什么信号,御座上的元景帝自然而然开了口。
“海贸关乎双方大计,外使既然转达了八位国主的意思,朕与众卿自会斟酌。”
至于斟酌多久,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反正全由他们君臣决定,这就是明着踢皮球,说了等于没说。
话到这个份上,元景帝根本不给哈利争取的机会,以“龙体忽感不适”为由,吩咐严同与大盛群臣好好招待西海使团,他自己先行摆驾回宫。
元景帝一走,这场会面就停在了“西海使团提出诉求,大盛君臣答应斟酌”的阶段,至于以后能不能在这个阶段上推进,谈出实质性的结果,那就要看元景帝和众臣什么时候斟酌好,总之,主动权在大盛这边。
双方心知肚明,这场宴会再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哈利亲自过来跟严同行礼道别,然后有意无意打量了文靖安一眼,竟然也跟文靖安拱了拱手,随后领着数十个西海使者离开了保和殿。
文靖安表面笑脸相送,实际心事重重,他知道哈利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或者说他们西方资本主义的野性扩张不可避免,大盛现在还能挡一挡,但要是一味挡下去而自身无法跟上世界的科技浪潮,迟早有一天会被淹没,陷入大清末期那种境地。
他看在场的这些大盛官员,不能说他们都是麻木不仁,而是碍于时代的局限性无法看到天下大势,倒是那位严同老丞相似乎有特殊的眼光,因为他承认了哈利说的“大势所在”,他也不像其他官员一口回绝哈利所说的开放江浙沪三州海港的诉求。
想到如此种种,文靖安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这位严丞相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正要起身过去找严同,抬头却发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叟已经从自己桌前走过,在一众高官的拱手见礼下独自走出保和殿大门。
文靖安不做多想,和身旁几位高官简单行礼,起身追了出去。
刚出大门便停了下来,因为隔着严同,他看到了从玉阶下方上来的严素光。
严素光和他稍作对视就偏移了视线,直接上来扶着严同。
严同觉察到了文靖安的存在,缓缓转头,看见是文靖安,转过身来,身体微微前倾,主动开口道:“文探花见笑了,老朽心衰体迈,此处走到宫门都已困难,宫中乘车坐轿又不合人臣之礼,只得找人扶着走。”
文靖安拱手道:“靖安不敢,老丞相为国尽瘁,当为我辈楷模。”
严同笑了笑,说道:“文探花十七岁一甲出身,诗才满天下,急智亦不缺,若能潜心钻研为官为臣之道,将来成就不在老朽之下。”
文靖安:“丞相谬赞。”
严同:“如何谬赞?方才西海使者的难题群臣束手无策,是文探花为圣上争回了面子,纵观朝野,谁能在十七岁有此造化?”
文靖安笑而不语,严同问道:“文探花有话与老朽说?”
文靖安:“是否方便?”
严同往前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正色道:“边走边谈。”
于是他和严素光分左右与严同同行,从保和殿大门走向右侧的宫门,文靖安先问严素光:“素光兄,昨晚韩延找你说过我们在鸿胪寺的事没有?”
严素光答道:“说了,我祖父也听说了。”
严同微微颔首,说道:“文探花年纪轻轻高瞻远瞩,年轻人有你这般眼界实为我大盛幸事,老朽也不多兜圈子,你找我就是想说西海诸国隐隐有超越我大盛之势,对吧?”
文靖安:“丞相明察。”
严同:“大概五六年前剑州那边便有这样的折子送到中书省了。”
文靖安道:“丞相与圣上已有应对?”
严同摇了摇头,文靖安:“为何?”
严同:“国情不同,时势不对。大盛以农桑立国,如此可将百姓留在田亩之间,方便朝廷统一治理,若各州郡商贸一开,人心皆为利往,大量的百姓势必弃农从商,四处游走,且不说朝廷会因此丢掉许多税收,最大的隐患是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没有足够的粮食喂饱天下人,什么商贸、海贸都是无稽之谈。”
严素光补充道:“去年剑州的粮食缺额数目惊人,户部搬空了国库存粮运过去都不够,要伸手向从东南州郡借粮,再这么下去,剑州得向西海那边购粮,你觉得西海人会轻易卖给我们?”
文靖安听罢,默然无语,他知道严同和严素光说的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当前的条件限制下,他们说的是实情,改革开放要实事求是,他们说的就是事实,农业诞生工业,工业反哺农业,在目前这样的条件下强行将这个农业大国转变成工业大国,那是会动摇朝廷根本的,西海诸国没打进来自己就先乱了。
然而更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文靖安也已经看到了。
严同以那种沧桑的口吻继续说道:“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不变也得变,至于变成什么样,我老了,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
文靖安:“丞相何出此言?既然您和圣上有心,千难万难总是可以做下来的,当年剑州开海贸不也是困难重重?这么多年你们还是坚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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