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页
她看见锦衣还乡的容御,满目宽慰,有心关怀一二,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又很快就冷淡了下来。她静静坐在那儿,容御与容嬿宁比肩而立,禅房里出奇的静谧。
最终,还是容御主动开了口。他把容嵘当年遭遇陷害殒命的真相悉数讲给容夫人听,见后者眼眶通红,转而珠泪涟涟,不由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父亲之死,乃有人蓄意陷害,如今真相大白,恶人亦已伏法,父亲他泉下有知,想来也会安息了。母亲,日后还请多保重身体。”
容夫人悲伤难抑,起初只是默默流泪,渐渐地竟哭出声来,泪如雨下。好半晌过去,她方慢慢地止住了哭声,顾不上拭净面上的泪痕,只直直地看向容御,“你还是不肯原谅为娘吗?”
容御一愣,“母亲待儿子从无不好。”
“那你为何要让为娘住在这荒山偏庙,你在盛京当官,为何不接为娘上京去?”容夫人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质问的意味。
从最初相见到现在,她不是缄默不语,就是一开口只想起自己。
容御的心蓦然沉了几分,他不曾想过,这么久过去了,容夫人不仅没有想明白,反而愈加执迷不悟。
他看了一眼身旁垂眸不语的小姑娘,见她紧紧地抓着绢帕,指尖都泛了白,旋即冷了语气,直直地看向容夫人,说道:“此地山清水秀,最是安静,适宜您调养身子。平日若有短缺,也会有人专门看顾。如今天色不早,我与阿渔就不打扰母亲了。”
言罢,再懒怠多言,伸手握住容嬿宁的手腕,拉着人转身离去。
今日翠声下山采买,不在寺中,容夫人身边伺候的只有方大娘一人。她看着容御隐含怒气而去,忍不住劝容夫人道:“夫人,您何苦说那样违心的话来呢。大少爷与二姑娘好容易来看您一趟,您……嗐。”
方大娘想不明白,容夫人自打当初知晓真相以后,分明已经对二姑娘有了歉疚之心,搬入寺院以后,强撑着精神为二姑娘缝了不知多少件衣裳,还常在佛前忏悔、祈祷。明明盼着大少爷与二姑娘来,今日终于得了这样一个可以冰释前嫌的机会,又何苦说出那样教人听了心冷的话来呢。
容夫人以帕掩口,猛烈地咳了数声,双目空洞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她的脸色仍然淡淡的,可说话的声音里却有着一丝掩不住的黯然。“错已铸成,何能挽回。碎了人心如同破镜一般,即使重新补上,裂痕终归难消。”说着,她闭了闭眼,面上露出疲倦之意来,“我与那孩子此生想来没有什么母女缘分,情分更是少得可怜。既是如此,又何苦纠缠不休,也省得连累御儿在其中为难。”
方大娘琢磨这话,觉着不太像,可一些话在嘴边囫囵几回,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夫人和二姑娘这母女的情分哪里是不曾有过?不过都是被夫人自己造孽消磨殆尽罢了。今日二姑娘愿意主动前来探望,夫人但凡能够稍稍放下几分脸面,又何至于相顾无言。
寺院山门外,容御一边拾级而下,一边佯做不经意般开口道:“阿渔怎么自从来了这儿以后就一句话都不说?”
他原以为自家妹妹心软,又会像过去那样记好不记打,不想今日小丫头倔得很,容夫人面冷,她这小脸也是绷了半日。
容嬿宁脚步微顿,偏过头看向自家兄长,抿抿唇道:“阿兄可是觉得我做错了?”
她自己原也以为能够坦然面对容夫人,可当真的见了面,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释怀。“其实我从来不曾奢望她能像对待阿姐那样待我,可还是忍不住奢望她能稍稍关心我几分。”然而,时隔许久再相见,容夫人的态度和从前并无两样。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容嬿宁才真正相信了沈临渊曾说给她的一句话。
无缘之事莫强求,否则伤的只会是自己。
为了不在意自己之人伤怀,不过是教在意自己的人跟着伤怀罢了。
她抬头看着容御不掩担忧的模样,轻轻地扯了扯唇,眉眼一弯,轻声道:“我其实没有那么不开心了,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有阿兄疼爱我不是?”
“嗯!”容御欣慰一笑,伸手在小姑娘柔软的发顶上轻轻地拍了拍,道,“放心吧,她在这里会过得很好的。”
他知道,小姑娘再看得开,再如何对容夫人失望,都还是个心软的丫头。
离了山寺回到城中,容御被昔日的同窗好友下帖子邀去踏青吟诗,容嬿宁便在家中领着听雪与檀香一起把从盛京带回来的各项士仪一一整理好,亲自写了拜帖递送到谢家,隔了一日,谢老夫人就打发了身边伺候的嬷嬷到容府来接人了。
容嬿宁在谢家陪了谢老夫人一日,临离开前,才取出自己亲手绣制的抹额送给谢老夫人,喜得后者眉开眼笑。
“士仪虽好,不及嬿宁儿的心意更叫老身心下熨帖欢喜哦。”谢老夫人拉着小姑娘的手,爱怜地打量一番,慈爱地说道,“若非你阿兄要带了你一块儿去京中任职,老身倒恨不得把你认作干孙女儿留在身边作伴呢。”
一旁一个正在煨茶的老嬷嬷闻言忽地“扑哧”一笑,惹得谢老夫人不由瞪了她一眼。
老嬷嬷赶紧“哎哟”一声,忙不迭解释道:“老夫人这可使不得啊。”见谢老夫人尚未反应过来,老嬷嬷脸上笑意更盛,把煨好的茶递过去,神神秘秘地道:“老夫人您尝尝这刚从盛京送过来的新茶,据说是表少爷特地为您准备的呢。表少爷这般孝顺,老夫人怎的就忘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