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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剑气越来越远,朝着山与云交接的那一线奔去,丝毫没有转圜的意图,迟刃在旁观望了一阵,忽然变了脸色,说道:“尊者,极西之地,可是有一根托天的擎天之梁。”
他这么一说,城主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是说要让沈安世以此剑能够承受的力度挥出一剑……可没想过要斩断擎天之梁。
梁柱折断,失了依托,整个天幕会朝着极西的方向歪斜,酿成的后果难以挽回。
那根梁柱不是随便一个人,或者随便一个神仙就能斩断的。
然而,如果是沈安世,恐怕真的做得到,他们可不想以身犯险。
韩雪绍离得远,功力深厚,倒也听得清楚,这件事,换个人听了都该紧张,然而沈安世的神情依旧那样淡然,毫无波澜,她不由得安下心来,知道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祝寻鱼握着韩雪绍的手紧了紧,韩雪绍以为他是在怕,低头一看,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并不是怕,反而还挺兴奋,好像斩断擎天之梁这等恐怖的事情,在他眼里犹如戏耍。
紧接着,沈安世动了。
他没有做别的事情。
他只是又起了个剑势,靴下的石头应声裂开几道缝隙,身形旋过一半,构成一个半圆之月,不算圆满,袖袍微微扬起,姿态轻盈灵动,飘逸如烟。韩雪绍认得,这是第一式。
名为“踏风”。
在他踏出的一步中,第二剑就这样轻飘飘斩出,用比第一剑更加猛烈的、迅速的势头朝着极西之地飞去,他身形虽动,挥剑之处却与第一剑如出一辙。世人纷纷侧目而望,只见那道剑气追着第一道剑气的余韵飞去,韩雪绍散开识海,遥遥地望过去,只见两道剑气一前一后,距离越来越近,跨越千山万水,掀起狂沙,惊破白日,最终交叠在了一起。
就在距离那根巍峨的擎天之梁还有百丈之远的地方,碰撞成撕裂长风的怒响。
然而旁人却见不到这一幕,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沈安世,他却不做解释,指腹落在剑身上,在“入云关”三个字上轻轻一滑,眉眼竟是变得极为柔和,难得在众人面前笑了笑。
“此剑,无往不利。”他将手中长剑递给城主,平静道,“恭喜城主,得此好剑。”
第四十九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四十九天。……
不常笑的人,忽地笑起来,即使只是转瞬即逝,也足够将其比作开得糜烂后又融为泥泞的昙花。沈安世在这种场合从没有笑过,总是神情冷淡,唯独望向手中那柄拓着“入云关”三个字的剑时,眼底才涌现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似桃树照进一池寒潭中。
唯有爱剑之人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
很凑巧,这城内上下,没有哪个不是爱剑之人。
得此好剑,不论是谁都该露出笑意,纵使他是锦华尊者,因此而展颜,众人看了,起先有一瞬间的讶然,紧接着,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对沈安世生出几分敬意。
沈安世递剑过来,城主怔了怔,旋即大笑起来,腕节抵住剑柄,将剑又推了回去。
“既然连尊者也觉得此剑是柄好剑,那就说明我的眼光确实很不错,竟能慧眼识剑。”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好剑配英雄,这世上能使此剑的,除了尊者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若是我将此剑带回府中,只会让其蒙尘,无法挥使的好剑,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
城主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纵使身体衰老,神情却不显老态,他望着那柄蕴含着无数绮丽传闻的长剑,望着它静静躺在沈安世的掌心中,仿佛它本来就应该生在这里,衬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有隐约露出的、腕节上那道弯折迂回的胎记,能够称一句“浑然天成”。
他看着,颇有些满意。
其实城主同为大乘期剑修,若想用这剑,虽然勉强,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方才望见沈安世试剑的模样,他心里最后那一点不舍也褪去,遂将此剑相赠。
都说剑修择剑,其实剑也可择剑修。
除了沈安世以外,城主想象不出来任何一个剑修能够从容挥使“入云关”的模样。
一剑踏向西,便要斩断擎天之梁,却又能在剑气将要横扫梁柱前以第二剑抵消,如此景象,闻所未闻,若非试剑的不是沈安世,他手中的剑不是这柄入云关,恐怕难成此效。
城主这话说出来,不止是站在一旁的迟刃领会了他的意思,沈安世也明白了。
于是他没有再推辞,道了句“多谢”,将余温未消的漆黑长剑重新纳入掌心之中。
城主得剑,尊者试剑,城主赠剑。此事传出去,大约又是一段佳话。
然而韩雪绍却发觉祝寻鱼的神色不算好。方才锦华尊者的那惊世第二剑,引得城门之下的众人骚动不已,个个皆是容光焕发——除了自己身侧的小少年。烽火台上风大,他蹲伏着身子,手臂交叠在膝盖上,弧度柔软的脸颊微微鼓起,嘴角一撇,看着还挺郁闷的。
风呼呼的吹,将他头上的软毛吹得起起伏伏,隐约露出中间那个小小的旋儿。
韩雪绍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交叠,她问:“怎么心情不好?”
祝寻鱼沉默了一下,抬起湿漉漉的杏眼望她,说:“师尊,我此前对尊者的实力仅仅只是听说而已,如今一见,才知道他与我的实力天差地别。他教我,是不是太麻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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