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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他也没有忽略过去某些人苍白而惨淡的面色,又或者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怒,抑或憎恨。
但更多的人在惊讶于惶恐过后,表情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们开始试探着用恭敬地眼神去打量这个年轻的新皇。
他才十八岁。
他战功赫赫。
他甚至都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
他手握重兵。
他的脾气听说不是很好,非贤明君主之像。
他已经是皇帝了。
新旧两任君主的交接哪怕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提起来也免不了被人说一句草率敷衍。
但现在已经没有谁还有那个闲心去纠结这父子两个将皇位的更迭变得过于简单随意了,他们全部都屏息凝神,将一切思绪深深地,紧紧地压到心底。
服侍了老皇帝大半辈子的太监总管杜绪也深知这是自己站的最后一班了,他瞥向站在自己右手边,即将接替自己位置的陈平,上前半步,高声喝道:“群臣——谒拜天子!”
殷盛乐数着地上一个个乌黑的脑袋。
坐在龙椅上,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他心里甚至慢慢地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但在这份恐惧之后,是异常活跃的神经,是他体内嘶嚎着想要更多权力刺激的毒血。
诸位大臣不管是不是对这个年轻的新君心悦诚服,都跟着人群一起,庄重地朝着龙椅上的殷盛乐拜下,三跪九叩,认下这个年轻得可以被他们大部分人都叫一声孩子的人为殷朝新的君主——起码在表面上,他们无法阻碍殷盛乐登临大位了。
皇帝的决定实在是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不管他们有多少的准备,那都是针对原先的“太子”的,而非如今的皇帝。
殷凤音站在父母坐榻的旁侧,她同样穿着华服盛装,素手轻轻挑开珠帘,往外头望去,小声感慨:“小七离家这几年,真是愈发有气势了。”
她是皇帝的长女,却因为生为女儿,不得掌权,虽有安国长公主的称号,但殷凤音心底始终都是怀着怨愤的。
但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倘若在龙椅上的那人,不是自己从小看大,最最亲近的弟弟,她想,自己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将那个家伙从龙椅上拽下来,哪怕将父母历尽千辛造就的江山再度倾覆,她也没法忍受自己明明离那个位置只差那么几步的距离,却偏偏因为女子的身份,而被排除在外。
但她更没法忍受的是那些从自己与母亲这里夺走了父亲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坐上皇位。
现在已经很好了。
殷凤音再度在心里说着,她知道在世家与大臣们中间,自己与母后是整个大殷朝最最声名狼藉的女子,哪怕是父亲,因宠爱自己而愿意叫自己掌了实权,但他心里其实也依旧是期待着能有一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一切。
殷凤音掌心的珠帘发出崩裂的碎响,她若无其事地将之放开,视线却始终未曾从殷盛乐的身上挪开。
幸好小七他和父亲是不一样的。
“娘?”
一个稚嫩的童声。
殷凤音转过身去,孟启牵着她的孩子,不声不响地从侧门走进来。
已经三岁的小福宝脑袋上用红色的丝缎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大红的衣袍,眉间一粒滚圆的朱砂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弯而细长的睫毛小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
商皇后一见到孙子,就喜笑颜开:“福宝,来祖母这儿。”
小福宝迈着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奶奶!”
他冲进商皇后怀里,又转动脑袋,对着旁边同样满脸慈祥笑容的皇帝喊了一声:“爷爷!”
“福宝乖。”皇帝抬起手,示意福宝看向珠帘外面,“你瞧,那是谁呀?”
福宝眨巴着眼,努力辨认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爷爷?”
他指着皇帝脑袋上的冠冕。
皇帝把九龙冠冕摘下来,摇摇头:“不对,再认认。”
福宝点点头,十分专注地盯了殷盛乐的背影许久,才很不确定地询问长辈们:“是舅舅?”
殷凤音掩唇轻笑:“人是认对了,不过这叫法还是错的。”
福宝鼓着腮帮子看了一眼娘亲,略作思索,肯定地说道:“是爹爹!”
“这下对啦。”商皇后揽着他,“待会儿,你去爹爹那里,要乖乖地,不要吵闹。”
“嗯。”福宝用力地点点头,随后他又疑惑起来,“奶奶,阿玉哥哥的伴读的舅舅就是舅舅,为什么我的舅舅还是爹爹呀?”
“因为你将来,要兼祧你娘,还有你舅舅这两边呀。”
“为什么?”福宝看一眼奶奶,又看一眼爷爷,沿着顺序转过去,问他娘,“舅舅不能生孩子吗?”
他说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吐吐舌头:“福宝忘记了,舅舅是个男子,男子是不能生孩子的,可是.......”他的眉毛皱了起来,“舅母也是男子么?”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
皇帝是在西北大胜之后,才晓得他儿子的性取向的,当时险些没把他吓得背过气去,好容易才缓过气儿,便立马想指几个美貌宫人去给殷盛乐——他还以为是自家孩子在军营那种阳盛阴衰的地方待久了,才会被带偏取向呢——结果被商皇后逮到机会好一番冷嘲热讽,这便才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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