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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桃埋进他的小热水袋,默然不语。
……
梼杌和奶龙的结局,并没有敖凛想象中圆满。
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
奶龙看见鸾鸟的死状,久久无法忘怀。此前,他屡屡听说过梼杌的恐怖,但当鲜血淋漓的暴行亲眼发生在他面前,作为一只幼崽,也无法马上消化。
那时候正赶上年关,奶龙小声说:“……我想回家。”
梼杌定定望着他,很小一只,却很坚决。
老妖怪什么也没说,摔门而去。
奶龙见他发脾气,也没有害怕,自己从竹林里捡了根小枝条,噔噔跑到水潭边,蹲在柔软的沙石上涂涂画画。
天下水路互通有无,他在这里传讯,龙宫不一会就能收到。
奶龙一笔一划地写:你们来接我吧。
水潭咕噜噜冒出气泡,组成老龙王的声音:“卷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奶龙的小手拍拍水面,安抚着:“爹亲别担心,我就是想回家过年。”
“那好那好,我明日就启程去尊上那接崽。”老龙王抹着老泪,自家崽想家了,太乖了,没白养。
奶龙揉揉酸疼的小腿,正想站起来,忽然从漾着圈圈涟漪的黝黑水面,看见倒映着的高挑身影。
有人正站在他身后。
奶龙吓了一跳。
梼杌却仿佛没看见他,光/裸的脚踩过软腻的沙石,黑色宽袍从腰间落下,坠落在潭边,不着一缕地走入水中。
奶龙知道,老妖怪每天都要来寒潭里泡三个时辰,压制身上的血孽。
以前,奶龙总会托着小脸,坐在自己专属的小石头上陪梼杌聊天。
从天亮聊到天黑,从龙宫的珊瑚聊到渔村的新娘。
梼杌泡好了,就抱起暖呼呼的奶龙。
好像从冰天雪地里归来,捧起家里唯一的小热水袋,亲昵地塞进怀里,发出不着痕迹的叹息。
好暖和……
于是,困苦的一天就能过去了。
梼杌悄悄在心里喊他,小火苗。
逐渐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我的小火苗……
梼杌开始在屋里铺满软软的地毯,铲掉路上每一块不平整的石头,喂养龙的饭食也不假以人手,亲自学着去做。
可是那股溺爱很快变质了……
他不悦敖凛和使役妖说话,便收回所有使役。他不喜欢敖凛跑出去玩,就设下门禁。他痛恨敖凛有了“朋友”,就灭了别人一族。
现在,他的小火苗要回家了。
奶龙,终究没有在他这里安家。
梼杌已经习以为常,似乎从来不会有好事真正发生在他身上。
奶龙蹲在潭边,只轻轻告诉他:“……我明天就走了。”
梼杌的长发在水潭里飘荡无依。
奶龙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答,便有些委屈地跑了。
奶龙想,梼杌是他爷爷海龙王的朋友,也是他的大长辈,他交友不慎闯了祸,长辈教训他是应该的。
然而梼杌为他灭了鸾鸟全族,紧接着就呕血三天。
奶龙不想看他这样。
梼杌老爷爷很可怜,不能再麻烦他了。
奶龙躲在小窝里抹眼泪,想着要等自己长大变强一点再来娶长头发的老爷爷。
梼杌却从水潭追出来,湿淋淋的,一把从小窝里拽出奶龙,按在地上冷漠地问:“你哭什么?为什么哭?你害怕是吗?”
奶龙当时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点点头。
梼杌站在原处,看不出喜怒,忽然扒光奶龙的衣服,将他捆在小窝旁。
那一整晚,梼杌呕心沥血,平常需要耗费一个月功夫绘制的护身咒,他追急赶命似的命画好了。
第二天,沸海老龙王来时,他没有力气,就让使役妖出去传话。
“有这道咒,方可护他五百年平安。以后切勿再来了。”
沸海老龙王自然千恩万谢,隔着门槛给梼杌磕了三个响头。
奶龙听到“切勿来了”四个字,投入老龙王怀里打着哽,直掉眼泪珠子。
真的不要他了。
梼杌听到了哭声,手指按在门框上,反复用力几次,始终难以打开那扇门。
他背靠着门,无声地抿紧唇,咽下喉头反上来的腐血。
孽缘,当断则断。和他搅在一起,实在难有善终。
之后,奶龙被霸道的咒力影响,昏睡了整整一个月,醒来时,已经是年初。
南海观音过年来串门,也顺便瞧瞧奶龙。
他拿出一套红色的小衣服。
“有人托我送给孩子的……说是早就做好了,过年穿新衣,平安顺遂。”
观音的祝福,沸海龙族一家当然欢喜收下。
只是晚上龙母对着明珠一看,“这衣服的针脚都歪歪扭扭的,还没我缝的好。”
老龙王却一捋龙须说:“这就是你不懂了,这衣服不在形,在器,是件炼器护甲,能做这么小而精致,肯定耗费人家不少心力。”
龙母便问:“到底是谁送我家崽的?回头也好回礼。”
老龙王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嘱咐她:“别人不说名字,肯定是不需要咱们回礼。收着吧。”
太子终于回家,龙宫的年过得灯火招摇,热闹非凡。
梼杌远远地看着,奶龙被牵在父母手心,小脸被红衫映衬得秀致漂亮,脸上有他不曾见过的放松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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