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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州一年,他能安稳在家的日子寥寥。但只要回来,便是栖身在这书房里,从未踏足过后院一步。
沈静在前头推开门,赵衡紧随其后。
等沈静点亮了烛台,赵衡站在他身后,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眼便看见了凌乱的书案上,搁在在笔架后头那块温润的白玉扇坠子。
他故作不见,转身环视这间宽绰的书房。
四面墙上书架落落大满,靠西边窗下摆了茶几和躺椅,再往南里角落里并排摆着一对广口青瓷缸,插满了画轴。
赵衡走过去随意抽出一副,展开看了一眼,见是一副未完成的山水,便卷起来放回去。又转到窗下茶几旁,拿起摆在上面的《治水方略》《吴淞史鉴》翻了两页,复又放下。
然后他踱着步子,走到北面里间门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撩起门帘往里探了一眼。
里头是一床一橱一椅,椅背上正搭着沈静方才换下来的湿衣裳。
他扫了两眼,便放下帘子,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重新又拿起那本《治水方略》,一边随手翻着一边问道:“你平日就住在这里?”
“从前少年时候便一直住这里,习惯了。”沈静站在书案后头应声,一边悄悄抬手,将那块扇坠摸进手里,掩到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卷下头,“如今时常早出晚归,这里进出都方便些。”
“看你消瘦不少。”赵衡一边翻着书抬头道,“平日里想必很忙?”
“也还好……不过每日难免早出晚归。”
“这么忙,”赵衡放下书,重新站起身来,走到沈静对面,“忙到连孤的信都没时间回?”
“……”沈静迟疑片刻,“我——”
自去年离京,赵衡隔三两月便有信来,虽然都是给卫铮,不过卫铮看过之后,都会再拿给沈静过目。信上字句不多,看得出都是草草写就,大多是京中局势,要卫铮小心提防何事何人。
不过从去年腊月开始,京中时局稳定下来以后,赵衡的信便多了起来,每月一封,除了给卫铮的,还有单独给沈静的。
给卫铮的仍是时局消息指令,给沈静的,虽然也寥寥数语,却是嘱咐冷暖添衣。
沈静悉数收下,却从未回过。
他正想着找个借口搪塞,赵衡轻笑一声,转身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别费心思找借口了。我有些乏了,沏壶茶来提提神吧。”
沈静应声,转身从书架上取来茶壶茶叶,又出门去提热水。
卫铮正站在门口,见沈静出来,忙迎上来。
沈静低声道:“我去叫小孟烧壶水来泡茶——”
“我去吧。”卫铮闻言飞快的顺着长廊走远了。
这会雨势小了些,檐下雨水映着窗外透出的光,像成串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下来。
沈静回头看看书房里昏暗的光,又转过身,在廊下呆立了片刻。
今夜忽然见到了赵衡,他心里既惊又喜,可是到如今,又有几分惴惴。
赵衡乍看好似同从前一样,可是细看,又好似完全不是一个人了。沈静还记得一年前在京城中,赵衡那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同现在如静水流深的平静,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静不知自己该是高兴,还是失望。
正在出神,卫铮已提来热水:“小心烫着。”
沈静回神,接过热水:“多谢。”
他端着热水进屋,倒了半壶洗过茶碗茶叶,然后才徐徐将水又注入茶碗。
淡淡茶香随着热气飘溢出来,沈静将碗盖盖上,才回头去看赵衡,却发现赵衡靠在窗下躺椅上,双眼阖着。
外头雨声如珠落,连绵不绝且乏味。
沈静悄无声息走近窗下,听到赵衡的呼吸,一如从前两人同塌而眠时,均匀而绵长。
……竟然睡着了。
窗外阵阵湿气扑进来,沈静犹豫片刻,转头将书案上两盏灯吹熄一盏,又进里间拿了一条被单,走近窗下轻手轻脚为他盖上。
赵衡绵长的呼吸停了一瞬。
沈静手上动作顿住。
赵衡微微张眼,见是沈静,含糊叫了一身他的名字:“……妙安?”
“……殿下,是我。”
赵衡面上浮起一抹朦胧笑意,抬手握住沈静的手,复又阖眼沉入睡梦。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滴滴答答。
茶碗上的热气渐渐消失。
书案上的蜡烛缓缓燃到了尽头,火苗忽的蹿高,然后渐渐扑簌簌的熄灭了。
黑暗中,沈静一只手被沉睡的赵衡紧握着,纹丝不动的站着。
赵衡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天光朦胧微亮才醒了。
觉察赵衡手指动了动,沈静看过去,见赵衡慢慢睁眼,才小心挪了挪有些麻了的脚,然后试着将手抽出来。
赵衡却握紧了他的手,盯着他怔忡片刻,才缓缓将他的手松开:“孤……睡着了?”
沈静收回手,转身朝外头走去:“我去叫他们打水洗漱。”
“不必了。”赵衡出声阻止他,揭开身上的被单,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卫铮!”
卫铮闻言推门进来:“殿下?”
“皇上呢?”
“小有守着。在后院跟小舟一起睡的。”
“去叫他起来吧。”赵衡边说着边往外走,“待会还要赶路。”
“是。”卫铮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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