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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别玩了。”常青背着书箱,抹了下鼻尖上的汗:“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话音刚落,另有一位生员从大殿里出来,步履匆匆走下台阶,年方弱冠,身体稍有些发福,水蓝色的衫子在风中抖擞。这可不是寻常的秀才,他叫陈阶,是这届院试的案首,是数千名童生中脱颖而出的第一名。
“启升兄,”徐湛上前行礼,陈启升大他不少岁数,又是案首,按规矩要喊“师兄”,徐湛轻声问他:“就要考试了,这是去哪里?”
陈阶笑容温和:“刚刚告了假,临近大比,要回书院读书了,科试前不会回来了。”
徐湛不无遗憾,与陈阶笑谈一阵,两人互相告了别,徐彻与他约定考场再见,便分了手,匆匆往台阶上走。昨夜连夜雷雨,青石台阶上满是水洼,沾湿了他的下摆,他的布鞋碾碎了一地枣花,放轻脚步走进大殿。
学子们无一抬头,埋头专心研究学问。
徐湛找了位子坐下,左右的生员皆抬起头恭敬的打招呼,称他:“师兄。”
论序齿,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到中年,年纪最轻的也多已经弱冠,而徐湛却是学宫里最年轻的庠生,院试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府学。读书人中,先列成绩后序齿,因此除了陈阶,所有人见到他都要停下来施礼,恭恭敬敬叫一声学兄。
府学的月课是无需全勤的,徐湛更是得到郭淼的许可,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考试,以及一季一度的大考。徐湛往日住在府衙或郭淼府上,功课由郭淼亲自督导,定然不会落下。因此他非考试时不肯露面,不知道课讲到了哪里,其余生员也认不周全,更谈不上有交情的。
徐湛安安静静的看书,与周围同窗争分夺秒捂着耳朵大声背书的形态对比鲜明。
他不喜欢吵闹的读书声,哪里赶的上茗香满室,丝竹在耳,挚友相伴,辩证学问,通习经传,追溯古道,继往圣之绝学,那才真是一种享受。但当前恐怕办不到,郭淼留给的课业繁重,那个样子读书,恐怕连同进士都考不上。
正胡思乱想间,读书声戛然而止,徐湛抬起头,原来是学正大人李勘带着老教谕及训导三名走进来。
生员们立即起身行礼。
李大人吩咐了几句,便带领着大家摆香案祭拜孔子。
待起身后又是一段训话,“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业精于勤荒于嬉。”云云,让徐湛听得昏昏欲睡。
也多亏徐湛个子最矮,混在其中一眼看不到,否则仅凭他这朦胧的睡眼和迟缓的反应,就少不了一顿夏楚。
全了礼数之后,就开始考试。上午考时文,下午考背书和训诂,还是老套路。
今天的题出的有趣,时文一篇,名为《皆雅言也叶公》乍一看仿佛语无伦次,无理取闹,但这才是当今科举的特色。
像这样的截搭题,每次考试都要遇到,国朝的考试要求从四书五经中命题,然而题目不能重复过多,便有天才考官想出这样的法子,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为题。
徐湛无奈的笑了,馊主意往往普及的快,也不知原创是哪位神仙,真想拜会。
教谕执戒尺敲敲他的书桌,厉声道:“笑甚?”
徐湛忙垂下头,做诚惶诚恐状。
仔细拆解题目,上半句‘皆雅言也’出自《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而下半句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待看懂题目,思索一会,徐湛提笔破题道:‘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教谕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见此主题,点点头含笑离开,徐湛的功课几乎从不让人操心。
与众庠生一起吃过午饭,稍休整一会,便要开始考察背书。
背书的时间长些,生员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由教谕及三名训导四人分别负责考校。
依院试的成绩,徐湛自然属于甲等的,教谕依次点名上来,抽取半个月内要求背熟的文章,并提问词句的释训,也间或解说,给生员们查漏补缺,毕竟例考只是督促的手段。
陈彻不在,回老家追随名师苦读去了。由此,徐湛就成了第一个上去背书的。
老教谕老眼昏花,声音像鸭子一样干瘪无力,让徐湛听得想笑。
徐湛阔步走上去时,众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月白色的直裰干净整洁,腰间系了络穗,衬着一张俊俏的脸,稚气未脱,着实讨人喜欢。然而在这些古板的老夫子眼中,越是讨喜的,就越要严苛,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给这老教谕背书是有要求的:要流利洪亮,不得错字,不得牵强暗记,双手摊开在书案上,出了错,扑作教刑,绝不姑息。
徐湛将双手展开搁在教案上,感觉古怪,他从小跟着徐老爷读书,外公疼爱他,怎么舍得动他一下,更别说背错了书就要挨打。舅舅对他严格,却看在他身体不好,也是极少打骂的。
教谕此番问的是《争臣论》,这篇文章是刚入学时讲过的,已经时过半年,并非半个月内的内容,又是冷僻的文章,让在座生员们着实汗颜,在场能一字不差回忆出来的寥寥。
徐湛却舒了口气,那文章早是他入学前就熟记了的。熟练的背出来,徐湛的官话说的很好,没有多数生员改不掉的乡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朗朗的甚是好听,听得一旁的李勘都出了神,得意之际,却失口背错了一处,着实是口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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