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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3)

      曾姚生拘谨地走在道路内侧,偶尔会局促地抬眼看旁边高她一头的贺洗尘。她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生怕被别人误会,然后又多出其他乱七八糟的谣言。
    她是习惯了,却不想让贺洗尘也被搅进浑水。
    你大概不知道,我名声很不好你和我走在一起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曾姚生试图把他吓走。
    哦。贺洗尘撇了她一眼,说道,刚好,我名声也不太好,你也要受累让别人指指点点了。
    同、同病相怜?!曾姚生猛地抬头,差点把脖子扭断。
    谁都有个「想当年」。
    想当年她是十里八村的孩子王,开朗活泼,所有小孩都喜欢和她玩。直到那个该死的青春期的到来!曾姚生的青春期堪称多灾多难,她发育得早,在其他女孩还是瘦不拉几像豆芽菜一样的年纪,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丰满,宛若一朵青涩的花儿。
    情窦初开的男生用害羞却又露骨的眼神盯着她看,女生仿佛约好一般无视孤立她。初中的时候有男生和她告白,她拒绝后,学校里开始流传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流言。
    老实说曾姚生对这个世界相当失望。无论她怎样解释,怎样哭喊,就是没人愿意听她说话。她的挣扎和努力就像溺水的人的呼救,岸上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却不肯拉她一把,到头来,只是徒增笑话。
    你要吃包子吗?
    头顶忽然传来问话,曾姚生手足无措地抬起头,傻愣愣地俨然没听清。
    你要吃包子吗?贺洗尘又问了一遍,我饿了。
    你吃就行,我不用。曾姚生习惯性地拒绝。
    哦。贺洗尘应声,随后在街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白菜香菇瘦肉包,我吃不完,帮忙吃一个。
    曾姚生咽下一口唾沫,仍然坚定地拒绝道:我不饿她突然做贼心虚一般左右四顾,确认没有同样穿校服的学生后,才敢怯怯地伸出手接过包子。
    出尔反尔玩得挺溜啊。贺洗尘调侃道。
    还好,还好曾姚生红着脸自谦。
    二十分钟的路程后,看着小姑娘走进家门,贺洗尘才转过身原路返回。月明星稀,华灯初上,一辆黑色汽车在他面前停下,贺洗尘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后座,跟驾驶座的司机打了声招呼:陈叔,麻烦你了。
    汽车平稳地驶出小巷,穿梭在嘈杂的街道上。
    ***
    山海市的林家十分有钱,林晚成和夏清蕖只有一个儿子,不出意外将来会由他继承公司,换而言之,贺洗尘很有钱。
    有钱人贺洗尘今天依旧很烦恼,身为霸道总裁继承人,他完全不想成为霸道总裁,只想混吃等死,兴许哪天心血来潮找一家道观出家也不足为奇。为了这个目标,只能每天催着家里的老夫老妻快点再给他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贺洗尘回到家里,照常围观了林晚成和夏清蕖蜜里调油、恩恩爱爱的日常后,回到房间才打开手机,瞬间被叮叮当当的提示音吵个半死。
    深哥,乔敬言那个傻叉又在学校里发疯了!
    深哥,我也想转学!
    深哥,你又没带手机?
    十五个未接来电,三十条未读信息,都是来自同一个祸害。
    贺洗尘深吸一口气,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拨通林掩的号码。两人是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小学的时候帮他递情书,初中的时候一起逃课,到了高中还一起打架,贺洗尘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然后就转学了。
    喂
    深哥!!!
    完犊子。贺洗尘的先发制人没能奏效,根据林掩的音量和激动的情绪判断,恐怕没有一个小时是不会消停了。
    打住!讲重点!贺洗尘也是怕了他,急忙扼住苗头,乔敬言伤好了?
    手机那头传来林掩可怜兮兮的声音:石膏早就拆了,最近也没打人,就是每天都到广播站点歌。
    点就点呗,这算什么?
    嗯,点的都是欢欢在迎新晚会上唱的那首英文歌,就那什么什么like this,我靠!全校都在八卦这件事,欢欢差点就被他弄哭了!林掩的气愤通过听筒直击贺洗尘的耳膜。
    贺洗尘把手机拿远一点,问道:他还不老实?
    老实个鬼!
    一中里就读的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大家秉承着以后可能还要生意来往的原则,就算看不顺眼,起码没撕破脸皮。乔家是山海市的商业巨鳄,比霸道总裁还霸道总裁,所有人都想交好。然而乔敬言是个彻头彻尾的暴躁狂,胡乱咬人,咬到贺洗尘身上,然后被打断了一条腿。
    林乔两家差点干起来,最后以贺洗尘退学为代价平息了风波。
    啧!明天我去看一下欢欢。贺洗尘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吞下药片后喝了满满一大口白开水,阿掩,你想转学找你爸说去,和我说干嘛?
    我不敢啊!林掩理直气壮。
    那你就继续忍着。贺洗尘无情地挂断电话。
    ***
    阴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暗青色的窗帘拉在一起,没有透进丝毫光亮。浴室中的花洒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暖黄的壁灯照在洁白的瓷砖上,反射出扭曲的怪诞。浴缸里浸着一个少年,冰凉的水没过他的头顶,白色的衬衫漂浮在水面,仿佛溺死在水中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一动不动的少年突然抓住浴缸两侧,猛然冒出水面,趴在浴缸沿抠喉咙,不断咳嗽,呕出许多没有完全消化的白色药片。
    操!耳朵里进水,耳膜被水压挤得发疼,乔敬言的脑袋不断回旋着嗡鸣,好像有人把他的神经扯成线,又揉成团,最后扔进碎纸机里切成碎片。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手脚发软地爬出浴缸,不小心把地上的安眠药瓶踢翻。
    从浴室到衣柜的距离上蜿蜒出一条水路,乔敬言惨白的脸色透着青紫,不带人气,仿佛阴森的水鬼。他颤抖着手解开纽扣,脱下湿透的衣物,竭力让自己爆炸的大脑冷静下来。
    床底下藏着一本日历,时间停在三月十一号那天。乔敬言一页一页地撕下日历,嘴里默默数着,最后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二十七号。这是他发病时镇定下来的方法。
    撕掉的日历逐次增多,乔敬言知道,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得去看医生。
    第69章 浮木 ②
    林欢是林家老三的独女, 比起同样是独生的贺洗尘和林掩, 待遇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幸好有贺洗尘罩着,否则得让那时还不懂事的林掩欺负死。也亏得这小姑娘神经粗,慢半拍, 心态稳,磕磕碰碰的总算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林欢最会消磨时间, 给自己泡一杯红茶,能在花园里坐上一个下午;或者拿一本书在沙发上读书,一边听父母吵架,吵完了还贴心地给他们倒一杯温开水润嗓也是没心没肺到极致。
    如果在五洲,这小姑娘倒是适合修道。贺洗尘心想,眨眼就见埋首读书的林欢抬头, 看见他时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蹬着拖鞋一溜烟跑过来:深哥!
    还在低烧的贺洗尘伸手抵住她的额头:我还病着,别传染了。
    深哥明明打架很厉害, 为什么身体这么弱啊?林欢拿下他的手嘟囔道。
    完全被忽视的林掩不满地埋怨道:眼睛里就只看到深哥?我呢?掩哥在这呢!没看见么?
    哈哈, 掩哥的黑眼圈那么重, 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林欢殷勤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蓝色碎花长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漾出轻快的弧度。
    一语中的, 林掩顿时嘴硬地嚷嚷道:凌晨一点我看见你还在线嘞, 是不是又在追电视剧?
    林欢偷偷摸摸看了眼贺洗尘, 打着哈哈拉起两人的手来到花园:我刚好烤了小饼干, 深哥喜欢喝茶, 掩哥嘛,肯定还是可乐!不过冰箱里没可乐,今天先喝果汁!她趿拉着拖鞋跑来跑去,没一会儿就把茶具和饼干准备好。
    花期已过,花园里修剪整齐的山茶树栽成一道林荫,若是春日,枝繁叶茂,重瓣的淡红色茶花开满枝头,艳丽如锦,格外雅致。紫藤架上爬满蜿蜒屈曲的藤蔓,紫穗满垂,在风中摇曳生姿。
    小叔他们不在?贺洗尘问。
    出去组饭局。林欢不甚在意地回答,一边熟练地用烧开的沸水烫洗茶杯,然后在林掩面前放了一杯新鲜的果汁。
    贺洗尘从善如流拿过她手里的水壶,温声说道:还是让我来吧,你好好坐着,我们就来看看你,别每次都整这些有的没的。林欢被冷气冻得有些凉丝丝的手指擦过他暖洋洋的掌心,不禁微微蜷了一下。
    林掩却吃惊地瞪大眼睛:才没有嘞!上次我一个人的时候欢欢不知道多冷淡?双标啊这是!
    哦呀?掩哥到现在才发现么?林欢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贺洗尘不禁弯起嘴角摇头,给斗嘴的小姑娘和小少爷倒上一杯热茶,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别老揪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就叨叨个不停,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先给我说清楚你们和乔敬言之间那点破事儿。
    他在一中没什么朋友,昨晚挂断林掩的电话后,又给一个半生不熟的同学打了个电话,才知道现在全校都在猜测乔敬言那个疯子是不是喜欢林欢。好家伙!两个小孩子互相斗气传来传去都快成了「不顾家族恩怨、两情相悦」的狗血戏码。
    这要让贺洗尘那个妄自尊大、愚不可及的小叔知道,保不准会来一招卖女求荣。
    打蛇打七寸,杀人不见血,乔敬言每天不厌其烦地在广播站点歌,看似软绵绵无力的回击,能把林欢给整死。
    这小子文武双全啊!搁古代里,让他得了势,整个就一奸佞之臣!还是祸国殃民的那种。幸好这里还有个贺军师,且看他如何力挽狂澜,把这棵罪恶的小禾苗扼死在花盆里。
    思及此处,贺洗尘只想晃晃林掩和林欢的脑袋是不是两天没见他们的脑子就进水了,或者一直以来都是水,只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发现?乔敬言那人爱面子,手段高,又受不得气,这俩青铜、哦不对,废铜段位的傻白甜就敢去招惹?
    趁哥哥还救得了你们,实话实说,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好事?贺洗尘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处,偏过头去看端不住神色的林掩。
    他忽然缓缓扬起一个微妙的笑容,瞬间把林掩吓得手一抖,又回想起被他盯着吃下碗里的胡萝卜和青菜的童年阴影。
    胡萝卜是人吃的吗?那是什么鬼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深哥,吃饼干。林欢装乖卖傻,战战兢兢地将饼干篮子推到他面前。
    叫八百句哥哥也没用。贺洗尘面上还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却伸手一挡,把篮子重新推回去,先把事情交代清楚,饼干都给欢欢吃,哥哥不和你抢。
    干嘛干嘛干嘛!林掩首先沉不住气往后一躺,翘起椅子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们就是和乔敬言干起来了又怎么样?我还怕他不成?
    林欢似乎也硬气起来,跟着附和道:就是!他不是一直这样欺负同学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让他尝尝滋味!她说完,心虚地瞟了贺洗尘一眼,却见贺洗尘敲了下桌子,脑袋一点:继续,你们怎么个还治其人之身法?
    两个小孩瞬间卡壳,难为情地说道:我把粉笔放他水杯里还偷走他的椅子
    林欢举起手,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墙上留下纤细的影子,只听她理直气壮说道:我用水彩笔在他桌子上乱涂乱画,故意的那种!
    她气哼哼地抬起下巴,一副知错不改的倔样。
    两位少侠,你们这种幼稚的报复已经算校园欺凌了吧?贺洗尘直接拍了他们一人一下额头,无奈道,酒壮怂人胆,你们俩没喝酒,胆子就这么肥?
    谁叫他欺负你?他欺负你,我就欺负他!林欢义正词严,林掩嘴里嚼着小饼干,一说话饼干碎子四处乱喷:就是,学校里那帮龟孙子势利得很,你好说话他们还以为你好欺负。深哥吃的亏,我帮你讨回来!
    这俩缺心眼的!
    贺洗尘心里又好笑又感动,嘬着牙花子,一手按住一个狗头使劲地揉了揉:总之,你们的段位完全不够对方玩,小心思收一收,乔敬言那边我来搞定,大不了再断他一条腿。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面色冷肃,要打架,哥哥几百年来从没怕过。
    当然,以上只是在放狠话,就算是贺洗尘,有时候也想耍耍帅。
    ***
    周末的商业街上游荡着许多放假的学生,在奶茶店外排成一条长队,说说笑笑。红绿灯路口挤着一堆低头玩手机的大人,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势如闪电,马路牙子上有一个流浪汉在拉二胡,苦大仇深的《二泉映月》听得人心慌。
    夏安在书店里买了好几本教辅书,塞进书包里后就骑着自行车赶回家。
    下午五点的日光依旧刺眼,视网膜上残留着五彩斑斓的光圈,他闷头往前骑去,闷热的风缓解不了一丝燥意。
    夏安有一个秘密。他重生了。
    他从睡梦中愣愣醒来的时候,正趴在书桌的理综试卷上,空调吹着冷气,扫过他冷汗涔涔的后背。房间内的布置井然有序,和十二年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崭新干净,没有磕出太多瑕疵。
    夏安淡定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先把做了一半的化学推断题做完。然而,大学专业是土木,工作是演员的二十九岁夏安早就忘记十七岁时他掌握的数理化技能。他默默地放下圆珠笔,决定先把遗忘的课程补回来再说。
    一般人发生这种事可能会庆幸、会恐慌,夏安这种反应堪称奇葩。其实也不怪他,因为他一直很倒霉,所以会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感觉意外。他命里带衰,无论怎么提防,怎么谨小慎微,崴脚骨裂、高空坠物,还有食物中毒等等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总是如影随形,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夏安没有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还能成为一个优秀正直的大人,简直是个奇迹。但奇迹本人衷心希望前路不那么坎坷,如果能顺遂一点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