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在战场思考人生
明艳的太阳当空悬挂,烘烤着鲜血释放出怪异的味道,地面是金黄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随风摆动,秸秆被压弯了腰。
丰收之地,见不到农夫收割谷实,只有奇形怪状的尸体,有人,有马,有野兽,还有巨大的虫子。
战场某个角落,余烬未熄,战马悲吟,身着不同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被兵器连在一块儿,有的仍在微微抽搐。在这里,垂死的生命以无意识的举动表达对人间的眷念,最终会在温暖的日光中消失。
一只老鸦从远处飞来,盘旋几周后在一匹战马的肚皮上落足。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漆黑的眼球上蒙着血色,尖尖的喙上抹着血。它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周围,头颅来回摆动,对食物的成色与鲜美程度进行预判。
战争是一场饕餮盛宴,随处可见的尸体让它们变得挑剔,经过一番比较,老鸦低下头,用尖喙啄起马腹上的伤口。它的目标是那颗仍在跳跃的心脏,那里不止有生存说需要的养分,还有一股生命的味道,虽不旺盛,却能带来别样感受。
老鸦用喙分开皮毛把碎肉吐到一边,头伸到里面,一点点朝心脏靠近。每一次重复,战马都会痛苦地挣扎扭动,但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望看那只丑陋的畜生为所欲为。
老鸦忙碌着,它的头越来越深入到里面,屁股撅起的角度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正对太阳。
忽然,距离战马十来米的地方传来呻吟,几条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中探出两条手臂,奋力挣扎着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咳!咳咳......哦......”
仿佛冬眠的熊从沉睡中苏醒,方笑云精神有些恍惚。意识完全恢复之前,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第一时间摸到自己的刀,紧紧握住刀柄。
老鸦被惊动,拔出被鲜血染红的头,朝这边望着。
方笑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
虽是深秋,正午阳光依然猛烈,方笑云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认真而且耐心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老鸦看几眼后以为无事,回过头,尖喙重新进入战马的伤口。
“啊......呵!”
一声大喝,方笑云腾地跳起来,老鸦受惊急忙退出,头被肺叶卡住。片刻延误,刀芒闪过,这只享受数年战争红利的老鸦被斩成两截。
“这是我的马。”
听到气壮山河的宣告,垂死的战马用最后的力气发出轻嘶,有些疑惑,有点感激。
这个人......看在他杀死乌鸦的情份上,战马决定接纳这个刚刚在战斗中杀死自己主人的伤兵作为新主。
方笑云也在看着它,一人一马深情对望,感人泪下。
过了一会儿,方笑云蹲下来,左手在马脸温柔抚摸,右手摸出藏于小腿的铁锥。
“你的伤太重,而且......”
铁锥从伤口刺入心脏,用力一搅。对着战马迅速黯淡的眼睛,方笑云神情庄重,义正词严。
“我需要吃肉。”
垂死的战马感觉不到疼痛,去往别的世界前的那一刻,它听见主人的肚子咕噜噜地叫。
......
......
救马之后杀马,方笑云心里满足,肚子里却空荡荡的异常难受。他刚刚由昏厥中苏醒,身体极为虚弱,砍鸦杀马这种小事,之前恢复的那点体力几乎耗尽,喉咙冒火。
水袋就在战马旁边,方笑云踉踉跄跄过去,捡起来打开、拼命似的朝嘴里灌。清水顺喉而下,火烧般的躁意稍稍退去,方笑云停下来喘上几口,再去打开背囊找到几块干饼。随后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战马的肚子当靠椅,一边休息进食,心里默默思量。
仗越来越难打,日子越来越难混,这次差点死了,下回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从军三年,收获不少,失去更多,梦想看来只是梦想。
打仗,杀人,何时才能到头?
走为上策。
......
......
三年厮杀,方笑云从一个跟着别人瞎跑的少年变成地地道道的老兵痞,把现在的他放到当年的伙伴面前,除外貌留有痕迹外,其余如性格、谈吐、言行举止,包括为人处世的方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当初为突破资质而来,方笑云在修行方面取得很大进展。如缠丝术,从捆不住一只乌鸦到如今锁死一名壮汉,进步可谓巨大。此外他还学会几种新法术,木刺,流沙,障目等,皆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突破,方笑云用“榨空”的方式修炼,元力积累到饱满就施法耗尽,再通过冥想慢慢恢复。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如今他在冥想时仍能保持神智清醒,施法学会一心两用,还有默发。
这些都是很大的成就,有的连高阶修行者都会羡慕,然而方笑云渐渐明白,这些进步是千锤百炼的自然结果,好比一块料子,优秀的裁缝用来做一件衣裳尚且绰绰有余,新手将其剪得稀烂,只得到几块抹布。
他的元力增加的不是数量,而是精纯度,好比同等重量的纯金与矿石,价值当然不同。
他的本质依旧,还是那只存在明显短板的破桶。
军队有各种人才,方笑云的眼界、见识、阅历大大增加,如今他越来越相信资质不可更改,自己的梦想注定成空。时至今日,又一次险死还生之后,方笑云仔细回想这几年的经历与得失,最终得出结论。
老头是个骗子!
......
......
公正地讲,密云宗老先生是方笑云的授业恩师,甭管态度好不好,内容堪称权威。他今日学到的本领与取得的成就,一半在自身,一半要归功于那位老人。
方笑云并非不清楚这些,但他双手沾满鲜血,学到一堆杀人技巧,对过日子可没有什么帮助。
不能进阶,功法毫无意义,至于法器,方笑云满肚子抱怨。那面镜子只有手掌大小,战场上远不如一副好盔甲,所谓奇妙功效,他从来就没体会到过。
铁锥完美一阶,依旧只是一阶,最让人失望的是,方笑云连这样的法器都无法激活。三年间他曾无数次努力,最近的那次差点成功,但那一点可能是永远。
如此一来,这两件法器的价值大大缩水,假如不打仗、又不能修行,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们。
难不成拿来换钱?
回过头来想,方笑云觉得老人鼓动自己上战场别有用心,根本不是因为资质。就像黑影说的,凡事都要怀一份戒心。具体是什么,他已不想深究,只觉得整个事件充满阴谋的气息。
既如此,不如不干!
干饼吃尽,方笑云喝几口水,体力恢复不少。无意间他又看到战马的眼睛,那种冰冷的惨白如冰锥般刺激着他的快要被死亡磨到麻木的灵魂。他心里忽然生出冲动,恨不得立即跑得远远的,再不要面对凶恶的对手,闻着尸臭。
“搞点吃的,走了!”
微风吹来,当中夹杂着女子尖锐凄惶的求救与惨呼。
“救命!放开我!”
还有肆意的狂笑,淫%邪的欲望。
“叫吧叫吧,叫的越大声越好。”
嗯?
听着远处的狂笑与惨呼,方笑云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伏低身体,如猎豹般穿出。
有些事情纵然经历过无数回,依旧不能忍。
去看看。
......
......
天色渐晚,秋风阵阵,方笑云循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没怎么费力就接近到一面斜坡。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他特意绕圈到下风口,越过一条水沟,悄悄从土埂上探出头。
总计四名蛮兵,其中留胡子的光头像是头目,旁边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瘦骨嶙峋的老者。
相比那身材粗壮的蛮兵,方笑云首先注意到那名老者。他左手掐诀,右手持一根短杖,身上穿着麻衣,脸上和其它露出来的部分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点猩红,仿佛泥潭中冻结的一滴鲜血。
“蛮巫!”
这几年一直打仗,方笑云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蛮巫与人斗法,战斗中,大宇这方修行者的表演可用“绚丽”形容,仅仅挥手释放一道飓风就令周围士兵无法靠前,剑芒撕破空间时的那种光芒,那种速度,那种风采,无法用言语表述。相比之下,蛮巫显得无所作为,因有飓风阻挡视线,直到战斗结束,周围人也没见到其使用什么招法。
方笑云看见了,他的目光穿越飓风,模糊看到蛮巫拿着短杖一直在念咒。
战斗的结果,蛮巫被修行者一剑穿心,死后变成一团烟气飘散。正当大家为胜利欢呼时,那位修行者不知为何仓惶失措,没等逃回己方阵营,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直直摔了下来。
自那时起,方笑云就在心里警告自己,遇到蛮巫务必远远躲开,绝不与之发生冲突。
如今他的视线落到那名求救女子身上,心里犯了难。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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