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天色渐渐变得浓黑如墨,星子斑斑点点的,挂在夜空,伴着皎洁的明月,静静述说着夜的静谧安宁。
过了许久,一直不见那个娇小身影回来。
难道她打算在那边呆一夜?小公主要是在宇文极身边过夜,就算没发生什么,也足够叫别人揣测纷纷了。自己的女人,跑去别人的营地一夜不回,简直就是……,让自己头顶一片绿云。
她今夜不回来,那就不用再回来了!
结果慕容沅真的一夜未回。
端木雍容在她的帐篷里面坐了一夜,等了一夜,整整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色,像是染了血,脸色阴郁的几近可怕。他所有的耐心都全部耗尽,找出自己的那把弯刀,往宇文极的帐篷走去,去告诉小公主,不用再烦恼,弯刀自己收回了。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你找她?”宇文极惊得坐了起来,失声道:“她昨天就已经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端木雍容亦是吃惊,不可置信的打量着他,“你的意思是,她不在你这儿?那她……”否定道:“不,她没有回来。”
两个人各自坚持,一个说昨夜人走了,一个说没有见到人。
争执片刻,忽然同时安静下来。
一定是她出事了!宇文极抬头看过去,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领悟,他脸色难看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不见了?”飞快想了想,“对了,昨儿她应该是回旧营地去找你的,莫不是走岔了?出了什么事。”挣扎站了起来,忍住腿上的疼痛,吩咐人,“给我备马!”
两人都是顾不上多说,赶忙出门。
整个旧营地昨天都已经搬空了,哪里还有人?只剩一些残留的石块、旗杆等物,和一大片狼藉的垃圾,夜色之下,显得一片萧瑟荒凉。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端木雍容目光阴霾,问道:“昨天她真的走了?”
宇文极冷声,“难道我还能把她藏起来哄你?难道我连她的安危都不顾了?”脸色黑的像是一块乌云,“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端木雍容仔细看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心下更凉!小公主若是被宇文极藏了起来,自己还有办法找出来,逼他交出来,若不是……,又要到哪里去找?眼下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小姑娘别再遇到什么。
不,不会的。
端木雍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面,第一次有了不安,又问:“你那四个暗卫,什么子午暮夜,可有跟着小羽?”
“跟了。”宇文极断然道:“他们四个武功很高,配合默契,再说她自己的功夫也不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被人杀死,或者掳走!”
话是这么说,但是找不到人什么都是白搭。
慕容沅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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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邵棠找到人问道:“不是说好,让她早上从宁王的营地出来吗?!”
说好捆了小公主,让她一夜不回,今早再从宁王这边出来,到时候便说不清了。可是早上没有看到人,现在都已经中午还是不见人,明显出了岔子。
“出岔子了。”一人上前回道:“原本听说云郡主身边的暗卫扎手,我们便在半道准备了机关和埋伏,结果他们还没走到跟前,树林就有动静,他们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然后有个暗卫自己摔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腾了一阵雾,几个暗卫里面自己人交上了手。”
“是啊,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另一人接嘴道:“我们正看得吃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凑近看个仔细,还没商量好,树林里就另外蹿出来一拨人,把云郡主和那四个暗卫一起给撂倒,然后全部带走了。”
邵棠听得瞪大了眼睛,“你们是说,那几个暗卫里面有人被收买了,然后配合外人放倒同伙,把云郡主给劫持走了?”
“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难道是宇文极的人?邵棠忍不住这样想,又或者……,她一时琢磨不出真相,不过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小公主被人带走了。
“守口如瓶,即可。”她交待道。
“是。”那些从前在邵棠父亲手下供职的旧部,都是松了一口气,昨儿幸亏半道出了岔子,后来那几人一交手才知道,功夫路数不是一般的厉害。要是真的冲上去,指不定要死伤多少,闹大了,大将军哪里也无法交待。
这样反倒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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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宫,寂寂的无声沉默。
姜胭脂看着夜空中的皎洁明月,清辉星子,幽幽叹息了一声。
丈夫自从登基做了皇帝以后,脾气越来越古怪,就连自己见了他,也经常觉得浑身都在冒寒气,战战兢兢的。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萦绕,“改朝换代,不是你我弱女子可以掺和的事,我死了亲哥哥,难道不比你死了舅舅更伤心难过?可是你若为了这个跟皇上闹性子,就是让姜家满门跟着陪葬,让你自己和小玄跟着陪葬!”
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心情复杂的做着这个皇后娘娘。
“娘娘,皇上又去泛秀宫了。”
姜胭脂看了嬷嬷一眼,淡淡道:“去就去吧。”
几个月前,有人给皇帝进献了一个外省美人,姓段,皇帝十分喜爱,先是直接封了她嫔,没多久又晋封为妃位,而十天前,干脆直接晋封为淑妃。一个月里头,皇帝至少有半数时间留宿泛秀宫,专宠段淑妃一人,把其他嫔妃都撂到了旁边。
贤妃谢琳琅还算沉得住气,另外两位可就忍不住了,来找自己抱怨了几回,可是皇帝要宠幸谁,自己又怎么能够劝诫?中宫皇后,更得讲究一个“贤惠”名声。
要说自己瞧着那位段淑妃,也就那样,虽然美,可也算不上绝色,论才情和美貌还不如谢琳琅,气度也平平,真不知道皇帝爱她哪一点儿。
泛秀宫内,赵煜坐在庭院里面悠闲赏月。心里想着十天前的那个好消息,算算行程日子,刚好……,等她回来,就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皇上。”段淑妃让人拿了一件锦缎披风,亲自捧过来,轻声道:“更深露重,皇上可千万别着凉了。”
自己不过是一介民女,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平步青云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妒忌,可是……,大多数时候,皇帝过来更愿意一个人独处,而不是叫自己陪伴。
仿佛这泛秀宫的亭台楼阁,更叫他留恋,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陪衬。
“后面玲珑阁收拾好了吗?”赵煜问道。
“收拾好了。”段淑妃把披风给他搭上,犹豫再三,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做什么用?”试探问道:“莫不是,皇上看上了哪个新人妹妹?”
“妹妹?”赵煜头戴白玉冠,俊眉修目,黑色披风下露出明黄色的龙袍边角,衬出他的天潢贵胄之气,勾起嘴角一笑,“差不多吧。”
的确是妹妹,不过不是她段淑妃口中的“妹妹”。
段淑妃忍住酸意,“哦,不知是哪一位妹妹这么有福气?”
“你的话太多了。”赵煜冷冷打断,天子的脸色说变就变,“不许再问,也不许你的人往玲珑阁去。”然后说了一句,“你身边有个叫芸素的宫女,送去玲珑阁。”
皇帝看上了相貌平平的芸素?段淑妃觉得太过诡异,无法相信,可是再看看皇帝的脸色,又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多问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第三天,入夜,暗卫们抬了一个大大的箱子进了玲珑阁,到了最里面的内殿,轻轻放下,然后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赵煜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上前,解开绳索,打开那个巨大的箱子,里面蜷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娇小,好似一只抱成团儿的小猫。
哎……,让她受委屈了呢。
赵煜上前将她抱了出来,放到椅子上坐下。
烛光映照之下,少女的长相虽然不对,身形轮廓,熟悉的气韵,几乎和母妃的一模一样,是那样的熟悉而又亲切,叫自己深深眷恋。静静在旁边凝视了一阵,唔……,从自己离开京城分封雍州算起,有一年多日子没有见过了。
自己甚至以为她死了。
还好……,还好妹妹你仍然活在人世,不至于叫我一个人独自孤寂。
赵煜那空荡荡的心,被迅速的填上一部分,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宁,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他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将她脑后的丝带轻轻一抽,轻声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105囚鸟
因为周围的光线忽然变得很亮,慕容沅即便闭着眼睛,也感到十分刺眼,不得不将眼睛眯起,眉头微蹙。慢慢适应了一阵,然后一点点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方才相信,刚才那一句“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不是自己的幻觉!
“阿沅。”赵煜微笑着,他穿了一身海水蓝的常服,只在领口、袍角,绣了一些龙纹,身量颀长挺拔,随便施施然一站,便是说不尽的丰神如玉之姿。此刻眉目含笑、神色温和,若是有后宫嫔妃在此,只怕心都要看醉了。
慕容沅却只有一腔滔天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别说站起来,就是动一动胳膊都吃力,只能怒目以对。
赵煜叹息,“你这是什么眼神?瞪着哥哥,太没礼貌。”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慕容沅满含愤怒说出来的话,因为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一样,让她不胜气馁。
赵煜笑了笑,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温和问道:“你在外面飘了快一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慕容沅一声冷笑。
“还是这么拧。”赵煜也不介意,微笑着,习惯性的伸手揉她头发。
慕容沅想偏了头躲开,结果身体不是很配合,“嘭”的一下,磕在了椅子背的端头上,虽不很痛,但也不由皱了皱眉。
“疼不疼?”赵煜掰过她的脸,看了看,“还好,只是稍微红了一点。”
慕容沅又气又恨又怒,甩不开,干脆张嘴咬了他一口。
赵煜抽手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浅浅牙印,反倒笑了,“你这是做什么,饿得连哥哥的手都要吃了吗?”吩咐宫人去弄吃食,然后柔声哄她,“好了,不生气。”仔细端详了几眼,不满意道:“你看你,脸上涂些什么东西。”
他让人端了水盆过来,亲手拧了帕子,把那些易容之物一点一点擦掉,像是鸡蛋剥壳似的,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莲瓣小脸,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慕容沅被他折腾气得发抖,偏偏身体力气不济,躲又躲不开,推也推不掉,忍无可忍怒道:“手拿开!你别碰我。”
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像一只小绵羊。
赵煜从容不迫的替她卸妆完毕,然后擦了擦手,正好宫人端了汤水饭菜上来,“饿了吧?”他问,先拿了一碗热汤,“先喝点这个暖暖胃。”勺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阿沅,是你喜欢的桂花百合甜汤,尝尝看,味儿好不好。”
慕容沅气到极点,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脸皮,在发生了那种深仇血恨以后,还能做出跟以前一样的神态!用尽全力抬手一推,虽不重,汤水还是洒了出来,碗碎在地上,淡黄色的桂花跌落一地,点点红色枸杞,雪白的百合片,一片狼藉。
赵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但没有发火,只道:“看来你还是不饿。”
慕容沅咬牙切齿,恨意难掩。
“阿沅,你还在生我的气?”赵煜神色平静好似一池静水,徐徐道:“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哪朝哪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往上追溯,慕容家也一样是乱臣贼子,你犯不着为了这个气坏身子。”
慕容沅听了,更是气得发抖。
赵煜淡淡道:“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和母妃平平安安的,甚至……,可以找个地方让他颐养天年。”他摇了摇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慕容沅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质问道:“我让长沙王他们的逆军断了粮,让他们困在京城外面,让他们的兵卒上吐下泻,都已经毁了一半,而你手握二十万大军,却还是不肯进来救我们!”
“然后呢?”赵煜反问:“然后我拼死拼活,费劲全力打跑逆军,等着被圣旨赏封黄金几千两,再加封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再为靖惠太子尽忠吗?”他悠悠叹息,“难道你要我弑父弑兄?这种事我可不想做。”
慕容沅讥讽道:“你要把天下的便宜都占尽!”又要江山,又不要恶名,真不愧是玉贵妃的儿子!母亲假意写信欺骗自己,哥哥见死不救,只有自己和父亲是可怜虫,眼泪簌簌而掉,“你这白眼狼……,父皇白养了你二十年。”
那些温馨的记忆,那些血腥的片段,交错起来,在她眼前不断的萦绕播放,耳畔甚至还能听到父亲的声声惨叫,那些绝望、痛恨、委屈,像是山呼海啸一般涌出来,将她彻底吞噬淹没,溺水在仇恨和伤痛的海洋之中。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紧闭双眼、面色惨白,完全不能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