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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能活着。
陆澂将腰间软剑抽出、递进阿渺手中,指尖摁住她的脉门,叮嘱道:“待会儿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冲出城关,一直往南。”
他用的药粉不多,眼下注入内力,阿渺的力气很快恢复过来。
她心痛神伤,泪眼婆娑,望向面前的男子。
清炤的双眸,唇角一抹努力显得泰然的笑意、定格在俊美的面庞上,却如断翅的孤蝶、折翼的哀鸿……
记忆中,曾经的一幕一幕,纷至沓来。
那个红楹花树下的少年,坐在满地嫣红之中,带着江左京都散漫柔软的话音,一开口,便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以至于她忍不住纠结暗忖,他……是在问自己吗?
“你以为我会独自一个人活着离开吗?”
阿渺哽咽着,“那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有在你身边才能肆无忌惮地做我自己!”
她没有父母,失去了阿娘,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其实,都那么地害怕被人抛弃。
这么多年置身权谋朝争的最中心,熟视无睹着那许多的牺牲与算计,无法不说亦是为了心底最渴望的那一点归属感。
而眼前这般撕裂而绝望的痛苦,满城鲜血淋漓的杀戮,竟是……出自她最信任的亲人之手。
阿渺推开陆澂,只觉得浑身充斥着愧疚与悲伤交织的情绪,肺腑中却又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痛苦的无法言说,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绝不任由着他一人死去!
除了他,她如今,什么……也不想要了。
什么……也不要了!
一股强大而灼热的力量,猛然顺着五脉相连的界口,慢慢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渗入到血液之中。
阿渺一瞬间觉得仿佛有万道霞光醍醐灌顶而下,让身体每一处的气息都变得蓬勃起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开始萌发生长,一波波蔓散入骨肉血液,又再一波波地聚拢返回,积于执剑的手中。
“令薇!”
陆澂眼见着阿渺面色变得赤红,一头长发因为内力的激荡而飘扬飞舞,惊惶骇然地朝她伸出手去,却被迸发的巨大力量怦然击中、跌撞开来。
玄门乾坤十六式。
御天乘龙、行云施雨,履霜坚冰、含章可贞。
强大的内力渗入到了阿渺身体的每一处,鼓动而勃发。
意识溃散的前一刻,她手中长剑挥出,依稀感觉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在身边击荡开来。
身体如同落羽一般,随着城壁一同坍塌了下去。
~
阿渺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在暗黑深渊中被烈火烧灼的梦。
身体的触觉慢慢恢复,然后是听觉。
咚、咚的心跳声,缓慢却有力,在耳中重复地回响着。
最后,人睁开了眼。
刺眼的光线灼得她双目发痛,努力眨动了几次,才适应了过来。
榻边坐着的白须老者,伸手摁住她的手腕,“先别动。”
映月先生?
阿渺的意识尚有些混沌,嗓音嘶哑、艰难出声:“我……”
映月表情淡淡,探完她的脉象,缓缓道:“你在霰阳关自废武功,突破了玄门震式修为,然后使出了乾坤十六式,还记得吗?”
自废武功,突破修为?
阿渺凝神半晌,依稀想起昏厥前的种种。
欲歙必先张,欲取必先予。
放弃……所有。
原来指的是,自废武功……
映月继续道:“之前老夫也想不明白,你师祖何以留下了那样的训言,非得要常取人性命、方能有所悟?”抚着了抚胡须,叹了声,“如今想想,若非经历锉磨绝望,见遍了世间生死杀戮,又怎能轻易放下所有,舍弃一身的武艺修为?”
阿渺的意识终于清晰起来,急切地撑坐起身,抬手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陆澂呢?”
“他就在屋外。”
映月取过银针,轻刺阿渺颈侧的穴道,“我一会儿就让他进来。”
心口的痛意,渐渐散去。
阿渺听闻陆澂无恙,人亦平静了许多,抬眼环视四周陈设,“我们……是在船上吗?”
映月“嗯”了声,低头开始收拣起针囊,半晌,问道:“我听说,你跟你哥哥吵了一架?”
阿渺怔了怔。
“他……来过?”
想起离开江原时与萧劭的那场争吵,想起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再想起霰阳关前死去的那些士兵,阿渺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是他让你帮我疗伤的?他……说了什么?”
映月看了阿渺一眼,“他能说什么?他到底是帝王,岂能是你随意忤逆辱骂之人?”收好东西,站起了身来,“他受不了你那般无礼,又或者被你这一番胡闹吓到、终究还是想让你遂了愿,总之下旨让你跟陆澂就此离开中原,去过你们想过的日子。我若是你,就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趁早离开,别再回来了。”
让他们离开中原?
阿渺不觉愣住,待回过神想要继续追问,却见映月已经走到了舱门口,推门而出。
门外的陆澂,与映月低声交谈了两句,迅速踏进室内。
“令薇!”
两人历经一番生死诀别,此时相拥相见,自是百感交集。
阿渺伏在陆澂怀中,听他讲起自己如何以乾坤十六式破开了城壁、被他带出蛊障,之后再得映月先生医治,竟也足足卧床了一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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