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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了垂纱,为徐诺棠熄了内间的长烛,拉过把椅子坐在床边。她就这样坐着,直到确认徐诺棠已经睡熟,才悄声出了门。
屋里地龙暖旺,寸长的银炭也正在烧,和外边的寒夜是两个天地。
贺沧笙出来后嘴角眼中就都没有了笑容,向扶刀站在长廊下的近卫走了过去。
近卫跪地行礼,低声道:“阮安给主子请安。”
“起来。”贺沧笙负手而立,看了眼庭中积雪,道,“那个苏屹今日过来,可有什么异常?”
“回主子,未曾有什么异动。”阮安回道,“苏侍君话也不多,也未与王妃多说什么。”
贺沧笙颔首。
阮安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人,是她真信得过的,才会派来徐诺棠身边。
“你多留心些,下次再来人,不要让他们呆太久。”贺沧笙眼神冷凝,“本王不管是谁,或者以什么方式,若是伤了诺棠分毫,本王都要那人和你都拿命来抵。”
她亏欠徐诺棠的,没有任何旁的办法来还,只能尽她所能护人平安周全。小姑娘心思纯善,和她的关系亲如兄妹,并没有因嫁娶一事而生疏,可是终究是她愧对。
她今日这么着急赶到落银湾,也是担心。那苏屹是康王的细作,又暴戾冷漠,贺沧笙可以眼看着闻牵枳被掐住脖子拎起来,徐诺棠却得另谈。
贺沧笙不会允许徐诺棠出事。
阮安跪地领命,大雪已停,贺沧笙抬步下阶,挥臂示意谁也不用跟。
人间雪色漫漫,她站立其中,瘦弱浓丽的剪影在冷月莹光里显得很孤寂。
风过檐铃,在贺沧笙身侧打了个旋儿,同时掠过了趴伏在屋顶上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与暗夜的颜色无二,身型劲瘦好似虎豹,这般潜在檐后,竟无人察觉。他的星眸中厉芒逼人,只落在院中的贺沧笙身上。
苏屹的长指缓缓地收紧在冰冷的瓦片上。
他今日回到自己房间后就一脸阴沉,连来布膳的丫鬟们都看出了他心情不佳,于是包括含柳在内,都没有多说话。
她们都觉得望羲庭的侍君要丢宠。
毕竟殿下原本还对这人青眼有加,今夜忽然就宿在了王妃那里。这是失宠的苗头,苏侍君不高兴也是难免的。
苏屹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冷脸。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这股子情绪从何而来。
今晚终于不用和这位臭名昭著的楚王整宿地相对无言,这本是好事。可贺沧笙身上太多谜团没有解开,他竟莫名地不甘心。
他想看清楚这个人,不止是因为他是康王的细作。
攀上屋顶的身影如同破竹利箭,蹬踩瓦砾奔向落银湾的院子时甚至不出声响。苏屹停在落银湾内主屋之上,凝神时可以轻松地听见屋内和院里的一切动静。
这不是康王的训练,而是他自小学的。
耳聪目明身型极其轻快,可在大漠上踏沙疾速前行十几里,或低伏潜身连日不动,逃得过敌人千里目,亦不引敌听。
大乘边关玄疆斥候特有的本事。
他侧耳倾听,屋中的贺沧笙正拉了徐诺棠起身擦发,逗得小姑娘咯咯笑起来。他听到贺沧笙叮嘱徐诺棠,让她不要和外人来往。
苏屹眯起了眼睛,竟有了冲动,想要掀开手掌下的青瓦,看一看一直冰冷纨绔的楚王伺候人擦头发就寝的模样。
他听下去,听着贺沧笙教给徐诺棠何为男女之间的喜欢,说她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人,又在徐诺棠问起他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而后屋里归于寂静,大概是人都已睡下了。
贺沧笙今夜是要歇在落银湾的,可苏屹没有动身,就这样等了下去。疾风吹荡起冰雪,他终看着贺沧笙轻手轻脚地关门出来,召了徐诺棠的那名近卫说话。
他蓦然想起过去十几天里的每个早晨。
贺沧笙也是如同此刻一般,在这样的昏暗与万籁俱寂中,自己无声地开门离去。
也就是说,贺沧笙也不碰自己的王妃?
苏屹说不清自己是更震惊还是疑惑,他看着贺沧笙独自站在院中,被红狐皮毛的风领挡住了下颚,和着月光白雪,衬得她面色愈发惨淡。可是那过分出众的眉眼还是一样的冶丽,他伏在屋顶,居高临下,甚至可以看清贺沧笙眸子里的清澈光亮。
他今夜本意在求解疑惑,不想倒更加对楚王此人想不通看不透。
京都中人都道这位断袖皇子迎娶徐诺棠是出于权谋衡量,为了内阁次辅的支持,将人娶进门便扔在后院守活寡。
然而,依照他今晚所闻,贺沧笙对徐家小姐爱护宠溺,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而且还极其自然地对徐诺棠说,自己与苏屹都是男子,之间不谈喜欢。
听这意思,是压根儿不好男色。
可贺沧笙同时拒绝了普通的男女之情,也不碰王妃,毫无夫妻之实,甚至承诺日后会作为兄长送徐诺棠出嫁。
如此看来,这人只可能是油盐不进,不近女色,更非断袖,全然冷心冷性。
可苏屹听得出,贺沧笙对徐诺棠的感情虽无关风月,可那样真实的照料和关爱也都是他亲耳听到的。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楚王也可以温柔和蔼,不过是在不对着他的时候。
再加上昨夜的事。
苏屹坚信,贺沧笙只是将某种孱弱的隐秘藏在外表下,什么无情什么风流都是伪装。真实的楚王也有用柔情,就像此刻对着徐诺棠,那般和气,那般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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