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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这人也懂铁骑满郊畿,满眼见得风尘恶,知道兵膏锋锷,民填沟壑[3],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却愿意为寥落的江山万民谏言。
苏屹的喉结上下滑动,仰起颈微微合了合眼。
他忽然很庆幸方才拦下了含柳。
康、楚两王相争,所行之事必然相反。若是让康王得到含柳的消息,知道贺沧笙在为边关军民请命,便多半会上折子驳斥贺沧笙,那么边境便会失了重现生机的可能。
而贺沧笙也大概会被皇帝厌弃,从而让康王坐拥整个大乘。
可是这人才是大乘值得托付的那一位。
苏屹深谙康王为人,暴虐愚笨,贪心不足。若他有的选,绝不会投入康王帐下。
可此刻的他是俎上鱼肉。
苏屹抬指拉扯了一下衣服上的襟扣,陡然生出了一种烦躁。这情绪积压已久,因他是被困住了手脚的兽,被折了双翼的鹰,逃不掉陷阱,飞不出牢笼,没有选择,毫无退路。
屋门被推开,苏屹应声转身,就和那双浅瞳凤目对了个正着。
贺沧笙金冠锦袍红狐领,正负手站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1]:古代粮食计量:1石10斗120斤,1斗12斤,1钟六石四斗768斤,资料出自《华杉讲孙子兵法》。文中的数字非常粗略,欢迎斧正。
[2]、[3]:《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宋]岳飞,其中[3]那两行的原句是“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被我斗胆拆开来用了,在此注明。
感谢观阅。
第11章 浅谈
贺沧笙长眉一挑,肩负朝阳细雪,对着苏屹轻轻地偏了偏头。
显得饶有兴趣。
苏屹站在原地,星眸内锋芒顿敛。
“已经巳时二刻。”贺沧笙似是知道他的惊讶,抬脚进屋,道,“本王归府,想起有东西落在苏侍君屋里了。”
苏屹没有说话。
落在贺沧笙衣上几点雪花化作水珠,她关了屋门,缓步走向书案,道:“就在苏侍君手边。”
苏屹倒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只是退开了两步,看着贺沧笙伸臂从桌上拿过了那本奏疏。
贺沧笙垂眸,将那上面的字仔细地看了一遍,人也不出声,脸和时才的苏屹一般逆着光,无暇肌肤沉浸暗色。
她看得快,末了将奏疏一合,长指虚点了两下封面,问道:“你看了吗?”
弧度勾人的眼就这么朝苏屹看过来,没有调侃或者动怒的意思。就是沉了认真,瞧着像是诚心发问,好像这并不是苏屹不该碰的东西。
苏屹的喉结滑滚,心里边忽然就动了动,也不知动了哪儿,等反映过来时人已经开了口,道:“看了。”
偷看要递给皇帝的奏疏,别说是在楚王府里,就是放在通政使司,也是死罪。
“……你倒是挚笃,”贺沧笙轻轻一哽,将那奏折轻拍在掌心,眸中光变得凌厉了点,“挚笃到本王该杀了你。”
她说着杀伐果断的话时语气也平淡,像是预警,又像陈述,让人猜不透她的下一步。苏屹在这一瞬里想到了很多,甚至生出了自己已经全盘暴露的感觉。
贺沧笙却云淡风轻,问:“你了解玄疆事?”
这里并非太学设坛清辩,若苏屹还想保命,或是继续在楚王府中呆下去,他都应该装傻充愣。
若是换到旁人身上,跪下请罪也是首要之事。
可少年双肩挺阔,平静地对上贺沧笙的目光,道:“了解。”他薄唇微顿,“因我出身玄疆。”
贺沧笙摩挲奏折,思索了片刻,问道:“这就是你私读本王信件的原因?”
此问也算是正中苏屹下怀,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就是要真假参杂,才最得人相信。
贺沧笙的目光泄露审视,少年的面上却丝毫不露,竟让她也一时辨不出真假,只寻思了俄顷,问道:“可是都看明白了?”
见苏屹诚实地颔首,贺沧笙倒像是真来了兴趣,转身在一旁的椅上坐了,道:“如此,还请不吝赐教。”
少年沉默地垂了眸,道:“殿下所请之事与圣上当年的决断相悖,却皆是大义,为民为国。”
他停顿须臾,随即抬起目光,坦荡又直接地看着贺沧笙,道:“有殿下如此决断,是玄疆万民的福气,也是大乘的福气。”
少年的声音略微暗哑,脸庞掩在黑暗里,却在最后一句里露出了一种运筹帷幄的统帅之气。
贺沧笙深深地看着他,道:“你认同本王所见?”
苏屹道:“认同。”
这是苏屹的真心话。
贺沧笙撑首,问:“因故乡情?”
“……不是,”苏屹抿了抿唇,道,“不止。”
贺沧笙抬手示意,道:“你且坐,本王愿闻其详。”她看着苏屹在桌案对面坐下,又道,“皇上决意舍弃玄疆,你若不止因恋旧而对玄疆众人心怀善意,又为何同意本王所书?”
苏屹没有立刻回答,贺沧笙微笑,道:“莫要告诉本王,你也是阿谀奉承之辈。”
“不是。”苏屹蓦然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玄疆王降敌,牵连满门,是该死罪。可玄疆百姓无辜,都是大乘的子民,皇帝可以惩罚权贵,却不该放弃百姓。发粮整军都是表面事,玄疆人真正需要的,是解开世代压身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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