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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小食店 第28节

      他回味着那种裂心撕肺的感觉,话紧接着又出来,“我们那里的女人小孩都能喝上几口,可惜,出来得太久,这烧酒已经好久都没再喝过。京城里的又不合口味,不够烈的喝着像是白水。”
    乐水也垂眸,谁不想念那怀乐草原上的晚风,鹰击长空的啼叫,雪满原野时围在火堆旁烤火,听族人用鼓弹唱鹧鸪。
    喝一杯最烈的酒驱寒,吃一口烤得干透的羊肉饱腹,又或是饮上一大碗的糕糜,持马纵情在辽阔的草原上。
    只是他们现在回不去,也不可能再回去,常年征战毁了他们的族部,族人四散,哪里还有可以回去的家。
    有的人葬身马蹄,有的死于铁剑,有的人火海逃生,有的人居于京城而彻夜难眠。
    乐山乐水,也是想念怀乐的山,想念怀乐的水,才得以取名。
    乐水悠悠叹气,转头强打起笑脸来。
    “小娘子,炙兔拿油纸包起来,我们带走吃,回去配碗我们女真族的鹌鹑撒孙,那玩意又呛又辣,我再给他买碗黄酒去,跟喝烈酒来也不差什么。”
    乐水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水声,轻柔又和缓,跟乐山那粗野的嗓音着实听着违和。
    “行,我给你包点。到异族他乡来省会并不容易,烧酒京城少有卖的,青州有家铺子是有烧酒卖的,不过不是女真族的人在卖。”
    祝陈愿乐意与他们攀谈,异族的风土人情听得格外有意思,宽慰了他们几句。
    出来提了一包炙肉,“送给你们吃,不要银钱,好好吃上一顿,解解苦闷。”
    “这不成的,得付银子。”乐山急得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却被祝陈愿拦住了,她说话并不高声,平静的语气让人忍不住听她说下去。
    “我懂背井离乡的苦闷,也明白四处漂泊的无奈。但,吃点好吃的东西,喝一碗酒,能解千愁,更何况这还是不要钱的,加在一起,能解世间万般惆怅。”
    祝陈愿故意说起俏皮话,将这包沉甸甸的炙兔放在乐水手上,又轻轻推了她一下,“快点回去趁热吃,吃完明早起来就开心了。”
    乐山和乐水被她这一番话给逗笑,又致谢,才提着那袋子炙兔出去。
    等晚间还剩下一点炙兔时,祝陈愿几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却进来一个穿着一袭黑衣的男子,看不清面目,身上还背一把剑。
    进来后,铮地一声将配剑掷到桌上,剑声还在争鸣,就听得他那冷冽的语气,“来一壶酒。”
    作者有话说:
    每个小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悲或喜,有些从名字上就决定了命运。
    第24章 鲈莼羹
    祝陈愿眼底有戒备, 却不慌乱,平声静气告诉他,“食店里头不卖酒。”
    那黑衣男子江渔, 面色看似冷硬, 转口道:“店里有什么吃的上一份。”
    “还有一盘炙兔和剩的一点饭。”
    他闻言后又道:“上一份。”
    等的时间里,江渔摩挲旁边的剑, 脑中却浮现出无忧洞里头的厮杀来, 血迹遍布地下沟渠, 尸体如破布衣衫乱堆。
    他呼吸转而急促, 不知道自己为何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握剑的手发紧,青筋暴露, 指尖发白。
    哪怕他的剑没有染血, 可他依旧无法从那些罪恶里头脱离出来,无法置身于水火外。
    江渔乱麻般的思绪被炙兔的香气给打断,他掏出一两碎银放在桌上,沉默地拿起筷子, 炙兔的颜色, 在烛光下发红,虽跟血色并不相似, 可他现在却毫无食欲。
    无法下嘴,筷子搁到一边, 他又叫喊道:“店家, 帮我将饭和炙兔都包起来, 我带走。”
    提剑拎着油纸袋, 江渔出门后径直走向码头墙边上, 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蹲在那里。
    他将炙兔和饭都放在小乞丐的前面, 一言不发,没入人群中。
    旁边的大娘要买点糖带回家给孙儿,摊子上的小贩和别人说,今日赚了些许银子,可以给内人打个镯子。
    卖菜的老丈炫耀自己儿子孝顺,候在街头墙角的杂货工匠,只等人来雇佣他们,好攒点银钱给小儿买些玩闹的东西,给小女买些头花。
    而江渔茫然四顾,都要回家,都有牵挂,可是他的家在哪里呢?
    父丧母亡,唯一的姐姐远嫁他乡,他十五岁到江湖闯荡,可到了二十几,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漫无目的游走在人群中,江渔看到了之前食店离卖炙兔的小娘子,旁边还有刚到腰身高的小孩,他鬼使神差跟上去,却发现两人停留在一家卖猪杂的地方。
    猪杂,江渔知道这些都是没人买,不过几文银钱就能买上一大锅的东西。
    他想起,以前阿姐当家时,就很喜欢去肉铺买些猪杂,没有白面洗不干净大肠,她只要猪肝、猪腰和猪心,没钱多放油盐,就去捡些不要的姜根,混在里头煮。
    味道特别淡,猪肝发柴,猪腰硬到得使劲咬,可对于他们家来说是难得的油水。
    眼见两人吃完走开,江渔上前也要了碗猪杂,汤是米白色,里头的猪肝呈片状,猪心和猪腰滚刀块,大肠切小段混在其间,小贩还给撒了一些葱花。
    猪肝有多嫩呢,江渔说不出来,一点都不发柴,猪心炖得软烂,大肠洗得又很干净,明明那么好吃,比阿姐做得不知道好多少。
    可他为什么就是很想吃一碗淡到几乎无味,肉硬到都咬不下去的猪杂呢。
    江渔默然吃完,生出个念头来,他不要再过东游西荡、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他得从淤泥中挣脱出来。
    ……
    之前米师傅说要请他们去吃饭,第二天的晚间,祝陈愿一家人刚到御行街黄厨食店的门口,米师傅领着他内人米夫人和米景过来。
    米夫人是个性格十分爽朗的女人,生得并不算好看,身材丰腴,只是面色隐隐有些发黄。
    看见祝陈愿就直接上前寒暄。
    “小娘子,我是米景他娘,之前我家老米多有得罪,我已经骂过他了,还请你千万不要见怪。”
    米夫人赔起礼来可谓是十分真诚,但说实在话,她今日要米师傅请祝陈愿吃饭,还真不是单单在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也就米师傅信以为真,真的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自家夫人还耿耿于怀。
    几人站在门前是一阵寒暄,后头是跑堂的过来叫他们先进去等等。
    但凡稍大点的食店,就有院子,祝陈愿一见院子就瞧到了假山流水,三两绿竹,还在心里暗想,黄厨还挺雅致。
    进门之后两边有回廊,食店里头并不大,厅堂是空荡荡的,摆满了名家的画作,跑堂的将他们领到一间屋子里头。
    进门先是屏风遮挡,再是一张长桌子,椅凳靠在桌子边沿,她环视一圈,吊窗花竹、灯烛晃耀。
    食店和食店还是不能相比的。
    几人也稍微相熟起来,趁着菜还没上桌,米夫人清清嗓子,她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并不需要回避大家。
    “小娘子,实不相瞒,今日除了为上次给我们家老米赔礼外,其实还有事情相求。”
    祝陈愿悄悄坐直身子,准备听听她要说什么,本来米师傅相邀时她就有思虑过,就算是要赔礼道歉,选白矾楼都比选在黄厨的食店要来的好。
    可偏偏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所求之事只怕不小。
    “米婶,你先说,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祝陈愿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她来之前既然已经想过了,那就不会轻易推辞。
    毕竟今日这顿饭,也算是她承了米家的情。
    米夫人快人快语,“跟我娘家妹妹有关,她非我胞妹,前头她娘走了,茶不思饭不想,见天的念叨她阿娘做的鲈莼羹,人都要魔怔了。
    她是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自是心疼她,怎么忍心人就这么瘫下去。我给寻遍了京师里头大小食店,但凡能买到的,都拿去给她尝过了,不过吃了两口就全都吐出来。
    人消瘦得没有人形了,又听米景念叨过你去他那里买过鱼,怕是会做。我这才病急乱投医,还请你多担待。”
    说起这件事情,米夫人才面露愁色,拿帕子拭泪。她是真真没有法子了,黄厨她又请不去,说实在的,京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她都试过了,没一个成的。
    再这样下去,人就真的要不行了。米夫人这些日子也做过最坏的打算,要是真不成了,人走之前,都得让她当个饱死鬼。
    祝陈愿没有立即答应,不过却松了口气,做碗鲈莼羹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忙是能帮的,只不过…
    “米婶,鲈莼羹我是会做的,不过你先听我说。厨艺这上头,每个人做出来的口感都是天差地别的,她的调料用量、做菜手法又或是烧菜时喜欢放点旁的配方,那都是有讲究的,我虽能做,却不能保证做的一定就是令妹想要吃的。”
    祝陈愿事先说清楚这件事,不然她做得再好吃,那都是不合人家胃口的,其实吃的就是一个念想。
    “你且试试,小娘子,我是真的没法子了,你说要是真真让她在床上饿死,那是去了地里头都要受欺负的。”
    米夫人说话含悲带泣,听得桌席上的几人都不是滋味,陈欢还偷偷拽了拽祝陈愿的衣摆。
    她是真的能感受到米夫人的那种痛苦,要是换成她自己的话,走投无路,真是什么法子都要试试。
    祝陈愿点头答应,又让她说说鲈莼羹的味道,要是能说出具体做法来,就更好。
    米夫人也一五一十说了,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多,“她娘亲嫁进府里头之前,是个卖鱼羹的,做鱼的手艺堪比宋五嫂,因是隔房,又不在一起。我并没有尝过她的手艺,只知道用的是花鲈,会往里头加盐豉,只用陶锅来烧,每两天就会烧一次。旁的我是一概不知。”
    祝陈愿听完后,默默记下,又问她,“明日早间我给她去做一碗试试?”
    “好,明日我让人来接小娘子你,不成也无事的,这些日子我早早就做好打算了,左右她爹也是不管家的,我要是再不管她,才十五她该怎么办呢。”
    听完米夫人的一番话,大家纷纷出言宽慰她,等到情绪平复后,跑堂的才开始上菜。
    祝陈愿从跑堂过来就盯着他看,直到他把第一道菜放到桌上,还喊道:“头菜通花软牛肠并带御黄王母饭。”
    她愣神,这不是前唐烧尾宴的菜式吗?祝陈愿本以为今日吃的是宫廷菜宴,诸如羊舌签、沙鱼脍又或是猪肚假江瑶、莲花肉饼等。
    这些她自己都会做,就想尝尝旁人的手艺,这菜一上来,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等长辈先动手后,她才夹了一筷子通花软牛肠,里头塞满了膏髓,用的还是羊骨髓,又加了一些调料。
    吃下去软滑的骨髓从牛肠里流出来,滑腻腻的口感,却一点都不显得油腻。牛肠祝陈愿吃得少,味道比起羊肠来更厚实,也更加的有嚼劲。
    再配上一口御黄王母饭,是拿黄米蒸制而成的,上面浇了一点印脂,拌在一起,风味上佳。
    席间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动筷子和咀嚼的声音,米夫人由于心思还在妹妹上头,她吃时都心不在焉的。
    “第二道:凤凰胎。”
    凤凰胎这名字起来很怪,其实就是拿鸡做的菜,前唐喜欢把鸡称为凤者,凤凰胎就是取鸡肚子里头还没有成熟的鸡蛋,还得要鱼白,两者拌在一起形成的菜。
    鸡蛋熟透后嫩得不行,鱼白并非鱼肉,而是黄鱼的胰脏,一口下去,味道虽不腥,却有点怪,不合祝陈愿的胃口,吃完这口后就没再吃这道菜。
    再是乳酿鱼,拿乳汁进行酿制的鱼,奶味十足,渗到鱼肉里头,是很新奇的吃法,祝陈愿夹了好几次,忍不住想回家后自己也再做一遍。
    还有丁香淋子脍,腌制好的鱼脍淋上丁香油,爱吃丁香制品的祝清和,吃得多些。
    跑堂紧接着又上了份葱醋鸡,全鸡加葱和醋腌制的全鸡,跟炖煮烤烧的不同,闻起来醋味浓重,吃起来时肉质爽口滑嫩。
    更别提还有兔羹、羊皮花丝、甜雪,后头又上了几盘糕点:金陵炙、水晶龙凤糕等。
    祝陈愿拿了个玉露团,是用玉露霜制成的,雪白松软,上面有印花,她凑近到唇边咬下一小口,龙脑、薄荷清凌凌的味道直接冲到嘴里,带来些许凉意。
    面皮又软又拉丝,炼蜜正宗,玉露团的甜味并不冲,上头的面霜甜津津的。
    这个很合祝程勉的胃口,他已经连吃两个了,一句话都不说,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