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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记得纪凌宇小时候,从来不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那时候其实总盼着,纪凌宇能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偶尔哭闹,偶尔耍赖,偶尔撒娇。可是,他几乎不像个小孩子,永远是一副冷峻又略带矜持的样子,脸上若需笑意,也恰到好处,似刻在石雕上的隐隐笑意,不多不少,竟似那些老臣们对着昭帝的样子。
又一声惊雷,雨越发大了,可是方才要帮纪凌宇遮雨的人,都被昭帝呵斥,跪在一旁,无人再敢上来。昭帝看他在雨水浇灌里闭目颤抖,分明很气,愤怒之下,却又藏着心疼。两种情绪混杂,他忽地向前一步,狠狠抽了纪凌宇一耳光。
“你要死就快些死,我在这里看着,等你死了,我好把太子之位赐封给其他人。”
纪凌宇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却忽地仰头对昭帝笑。
“好!毕竟,你有很多很多个儿子!”
“而且,你以为我很想要这个太子之位吗?”
纪凌宇的眼泪从笑容里纵横下落。
“我对你,只是一个太子而已。我在宫中,只是一个太子而已!”
“但是她不一样,我遇到她,才知道我的心是会跳的,你懂吗?你不懂!因为你有无数个妃嫔,你有无数个儿子。你永远不懂,我也是一个人!你永远不懂,我对她,不是很多人之中的一个,而是所有……”
最后一句话,纪凌宇却有些没了底气。他原是一直这么以为的。他以为杏儿依赖他如小时候养过的小兽小雀,绝不可能离他而去。
“是我不能没有她!”他终于醒悟过来,边哭边喊。
昭帝又伸手打了纪凌宇一巴掌,只是这次手掌到了他脸上,却兀地发虚,失了力道。
这些话,总觉得似是听过一般。
又一声惊雷,纪凌宇向前跪行一步,抓住了昭帝的明黄色龙袍摆。原本半披在他身上的被褥掉在身后雨水里,他之前是从水里上来的,穿了紧身的劲装短靠,有些地方已经被刮破,露出胳膊和手背上的伤痕。
“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这么谨慎小心!不敢把她放在身边……”
纪凌宇突然悲从心来,抱住昭帝的腿,才没有晕倒过去。
“父亲!”昭帝几乎记不起纪凌宇叫他“父亲”的时候,更记不起他何时这样哀伤地唤他。
“我真的喜欢她,不能没有她!把她留给我!留给我!父亲我求求你!”
“你胡说些什么!”昭帝斥道,抖腿想把纪凌宇甩开。但是纪凌宇紧紧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有侍卫想上前,昭帝轻轻挥了下手,又看了眼遮雨的华盖,打着华盖的四位宫人忙向前挪了挪,好歹遮住了打在纪凌宇身上的雨。
纪凌宇哭得无法自已。
“父亲我求求你!”
昭帝忽地有些愣怔。
昭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有一正妃两侧妃。正妃自然是如今的宋皇后,两个侧妃,一个姓丁,一个姓万。昭帝和宋皇后,原本也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直到宋皇后怀了纪凌宇后,昭帝才愈来愈多留在两个侧妃房内。特别是万侧妃,她性情和万皇后极为不同,性情温婉顺从,堪称一朵柔美的解语花。
那时,宋皇后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就有些冷落昭帝,待她回转身来,发现昭帝已经“移情别恋”,心中恼怒,愈发不给昭帝好脸,两人竟渐行渐远。
纪凌宇两三岁的时候,万侧妃怀了身孕,昭帝惊喜不已,几乎要令东宫之人全部把万侧妃小心翼翼捧起来。那时纪凌宇也正是活泼的时候,虽宋皇后让身边人看得很紧,但有一日,他藏起来躲过跟着的人,偷偷跑了出去,就和万侧妃撞在了一起,拐弯之处,他正好撞在了万侧妃身上。
其实那时他还小,压根撞不到万侧妃的肚子,万侧妃发现他身后无人跟随,突然大叫肚子痛,抓了他要打,逼得他步步倒退,掉进了池塘里。
幸好有人终于寻来,救了纪凌宇回去,却已几乎只出气不入气。
那时,纪凌宇觉得浑身疼痛,头晕目眩,连手指也动不得,却听得见屋内的动静。
当时还只是太子妃的宋皇后,着人把万侧妃和丁侧妃抓来,押在地上打板子。两人被堵塞了嘴,但仅仅是吱吱呜呜的哀叫,也令纪凌宇心惊胆颤,可是他心里清醒着,人却醒不来,没法出声。屋子里渐渐血腥味弥漫,浓得纪凌宇几乎要窒息。
后来,哀叫声和呻吟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惊心动魄。
再后来,昭帝赶来,与宋皇后大吵一架,几乎拿剑杀了她。
纪凌宇分明实在昏迷中,却真真切切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话。
昭帝怒骂:“你这狠毒妇人!你明知她们两个腹内,都已有我的孩子,竟能活活将她们打死!”
宋皇后冷笑,说:“她们的孩子,本与我无关,但是若是有人有了你的骨肉,就拿捏着要来害我的宇儿,我定要让她们给我儿以命赎罪!不仅是她们两个,在宇儿好生生长大之前,我再也不容许任何人敢威胁我们母子!”
她放声狂笑,“我已给东宫所有的女子都灌下绝子的药,你要么杀了我们母子,另起炉灶,要么,就好生等我的宇儿平安长大!”
之前两侧妃被打时,纪凌宇也觉得母亲可怕,可是听到母亲似乎被父亲打,又很是心疼,可是他死活都挣扎不出动静,只能在似乎被禁锢了的躯体内白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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