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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了昭帝,也是四平八稳,毫无幼儿稚气。昭帝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旧事,也心生悔意,宋皇后虽犯了大过错,但是纪凌宇却是无辜的。他实在不该,迁怒于才两岁多的稚儿。
    只是他已是天子,如何会认错,只暗地观察,发觉纪凌宇待他并无异常,就认定纪凌宇那时过于幼小,并无记忆。
    又因了宋家再次助了皇家稳住时局,他也不再与宋皇后斗气,只是也难再夫妻相亲,只是敬着远着罢了。最初当政的几年,也再无新的妃嫔入宫,宫中一时太平,也冷清,常让昭帝宁愿在御书房与那些难缠的朝臣们言语厮杀。
    偶尔也会想起当年的事,可是他如今是一代明君,如何愿意面对往昔那些有毁形象的事,索性全掩埋在了记不起的地方。
    等天下太平,人人称颂,昭帝渐渐也觉自己是圣灵之星降世,又纳了些新的妃嫔,一逞英雄,待生下好些皇儿,万侧妃早已被忘记,倒是在温柔乡里,偶尔会记起宋皇后。
    她性情是有些爆烈的,少女时扬鞭策马,也是昭帝心头的朱砂。她待昭帝,如意时热情缠绵,不如意就立时甩了脸子,从未因为他是太子就委曲求全。
    可是她如今看着昭帝,竟连恨怨之色也无,若非必须的场合,甚至会主动避开,不与昭帝会面。她仍高高在上做着皇后娘娘,却再也不会多看昭帝一眼。连斗气都不会。
    昭帝心中反对她生了怨气,他们本是少年夫妻,又算是共同患难,相互支撑,渡过了昭帝登基前后的艰难几年。却为何竟待昭帝如同陌路?
    只有纪凌宇才是她唯一在意的。
    可是,纪凌宇几乎是十全十美的太子,昭帝连挑刺都挑不出。最后,只能在纪凌宇应当议婚的时候,故意压下,他盼着宋皇后来与他商议此事,求他通融赐婚。可是,一年又一年,宋皇后竟然如若无视,反倒是昭帝,渐渐着了急。无奈之下,终于借着皇太后催促,下了自己垒的台阶,开始给纪凌宇选太子妃。
    昭帝早已忘记了的事,却因纪凌宇一句“父亲我求求你”,忽然又恍惚闪现在脑中。
    “你……说什么?”昭帝的语气也有些艰涩,他问了一句,但是电闪雷鸣,风吹雨落,他的话,似乎只从自己口中说出,就被卷入狂怒的雨声雷声中,再也传不出去。
    纪凌宇嚎啕大哭,哭得仿佛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自从两三岁起,他便不敢再喜欢什么,无论是东西,还是人,或者别的。他对一切都是浅淡的,喜也罢,不喜也罢。甚至昭帝压下朝臣让太子议亲的奏折,他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再好不过。
    他甚至从未想过,未来结婚生子的事。
    只是兢兢业业做好太子,不让母亲操心,不让昭帝挑刺,不让已经薨亡的皇祖父失望。
    渐渐长大,欲望也不是从来没有,他也曾偶发情丝,夜不能寐。可是冲动之中,十几年前的那些可怕记忆,倏忽闪过,就能冷下所有遐思妄念。
    他背着这些记忆,安安静静活着,一直到遇到杏儿,却发现有些喜欢,是完全控制不住的。
    纪凌宇越是喜欢杏儿,越是害怕。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害怕自己不配欢喜,更害怕杏儿像那只小狗一样,被无辜拖入皇宫的迷障里,成了靶子,没了性命。
    毕竟这几年,昭帝虽待他看似也没有不好的地方,却仍然不遗余力在他的婚事上推三阻四,难道不就是不想让他欢喜?难道不就是仍记得当年的话!
    所以他算计着,在杏儿之外,散些迷雾;所以他拼命隐瞒昭帝,他是有多偏爱杏儿,多想要杏儿。是到了不要任何别人的地步。
    可是他终于还是又失去了吗?
    纪凌宇想着那歹徒供述的话,突然觉得杏儿被昭帝抓走才是更好的选择。他在风雨里有些迷了脑子,这么想着,就稀里糊涂当了真,抓着昭帝,哭着不住祈求:“父亲,不要杀她!不要杀杏儿!她是儿子的性命!求求你父亲!把她还给儿子!求求你了!要不你杀了我吧!我来赔命!求求你杀了我!”
    纪凌宇开始语无伦次,其他人较远些,在风雨中听不见,打着遮雨华盖的四个宫人,却都听见,连眼神也不敢动,只做撑伞的石柱子。
    “殿下!”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却是原本要给纪凌宇遮雨,被昭帝喝退的木岁寒,觉察到纪凌宇有些不对劲,在雨水里跪行过来,抓住纪凌宇,拼命要把他从昭帝身上扯下来。纪凌宇拼命捶打着昭帝的腿,似入了魔一般,木岁寒竟是拽不动。
    他回望不远处,低头忍哭的宋烈,没有得到回应,叫了一声“宋侍卫”,又是一用力,纪凌宇兀地脱手,跟着他后仰,却撅倒在地,人事不醒。
    雨水仍是瓢泼而下,纪凌宇正好摔在了昭帝华盖边缘,水柱像瀑布一样重重打在他身上,可是因着华盖方才为了遮住太子,就已挪到不能再往前,几位撑着的宫人,竟愣了神,一动不动。
    木岁寒遮在纪凌宇身上,挡住了水柱,宋烈等人才扑了过来。
    纪凌宇再醒来时,尚未睁眼,就大喝了一声:“杏儿!”
    他做了可怕的梦,或者说,他在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梦里回旋,终于逃脱了出来。
    “宇儿?”宋皇后红肿着眼睛,守在床边。纪凌宇叫了声“母后”,想起方才的梦,又压抑地哭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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