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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一回到家,颤颤巍巍的给几人倒茶,几人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也不好拒绝,只能任由他去做。
但到底人老了,又突逢变故,老眼昏花倒茶倒的满桌子都是,好不容易倒完,杯子里茶没多少,地上倒是吃了个饱。
林四爷看着杯中的茶,仿佛看到了自己余下的岁月,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的坐下。
他看着撒个一干二净的茶水,不知怎的,就开始扇自己巴掌,一下比一下重,嘴里念叨着:“我该死!我该死!”
几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把人拦下。
林大当家叹了口气:“四爷,我知道你心里苦,别这样,嘉怡在地下看着也难受。”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不止是她,不止是她,最该死的,是我才对!”林四爷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他开口,讲了一个与龙宫日游截然相反的故事。
林四爷年轻的时候是海兵中的一把好手,是从民兵里被选进海兵的,年年拿着国家的军饷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怕了。
那年他们队出海抗击海匪,结果情报有误,海匪人数足有他们三倍之多,他们这些弟兄杀啊杀,犹如困兽之斗怎么也逃不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他害怕了,夜里休战的时候趁着双方精疲力尽,暗地里下了水贴着小船底悄么么的跑了。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如何,他在水里没游多久,小船就靠了岸,他摸上岸才发现这是一处小岛,是海匪的大本营。
他在里面躲藏了三天,等那些人都出海了,才杀了留下的几个人偷了袋黄金跑了。
谁知道一回到家,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是不是他跑了才害死了他们,他心虚故意编造出龙宫日游的故事,遮掩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
那次之后他一直不敢出海,退了队伍,小心翼翼的做着小买卖,老实本分这笔不义之财是看一眼都会内心不安。
却不想,终究是害人害己,他的孙女就是死在这个传说,死在自己的幻想中。
“我该死!”他恶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泣不成声。
林大当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宁怀赟盯了他许久,突然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两人齐抬头,看向突然开口的宁怀赟。
“你保卫国家,捍卫人命,这不是你的错处。错的是这个国家,是先皇暴政致使百姓落草为寇,致使国家混乱连年战争,你是连云港的英雄,这一点不会因为一次的胆怯而有所更改。
嘉怡姑娘的死,更不能归结到你的身上,连云港龙王娶妻的传说由来已久,便是没有龙宫日游,也有龙宫夜游,龙宫一游,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编造出不同的传说。只要有人听了,就会为此着魔付出。
你要责怪的,是那个好赌求财的人渣,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任性的惩罚自己。”
说到这里,他抿了下唇:“明日,便是嘉怡姑娘的头七了。”
“四爷还是先收拾收拾心情,嘉怡姑娘明个回家,要是看到家里这样,心里也会难过的吧。”
“对对,明天我的嘉怡就要回家了……”听到这话,林四爷好似找到了个方向,终于有了一丝对明日的期盼。
林大当家送他们出去,宁怀赟看四周无人,干脆道:“大当家,事已至此给老人家一点希望吧。”
林大当家一愣,就听他附耳一说,顿时面色复杂。
“你们……”他似有动容,见顾祈霖默默往前一步,显然也是愿意帮忙的,一时心情复杂。
最后感动的拍了拍宁怀赟的肩膀:“好兄弟!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宁怀赟轻笑一声:“不等以后了,现在吧。”
“实不相瞒,我们的师傅师兄三年前下山至今没有下落,希望大当家可以帮个忙。”
顾祈霖听闻一惊,忙抬头不自觉的牵上宁怀赟的衣角,被安抚般的拍了拍头。
大当家大手一挥,“这简单,我回去就让人调出入记录。”
宁怀赟:“那就麻烦大当家了。”
“客气。”
第46章 鬼市客·十九
是夜, 海风从平静的海上吹拂而来。
夹杂着咸湿的气息,从远方缓缓,缓缓而来。
吹动了水天一色的波澜壮阔, 吹动木架上祈求平安的五色绳结, 吹入千家万户, 吹动素白灵幡。
招魂幡在大堂随风舞动,黑影绰绰,原先是大堂的地方摆上了白烛、寿材。
这原是林四爷提前为自己备好的,而今却为自己的孙女做了嫁衣。
她去世年纪小,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 躺在棺材里小小一只,头和身躯早已由赶尸人缝起, 蒙上了雪白的面布。
那面布角落绣着半朵山茶花, 原是一块绣帕, 花未绣完只有几个花瓣在角落独自零落, 像极了她尚未过半就已然消散的生命。
顾祈霖为她敛尸骨时为她换上了四季的衣服, 重重叠叠穿在身上,以示她将生前岁月, 一年四季携带入土, 在地底仍能长乐。
被抄录数遍的往生经文被火舌吞噬,在穿堂而过的海风中簌簌舞动,灼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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