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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三步并作两步到院门前将其拉开时,张武还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半跪在地,而薛振则眼神冷凝地从大咧咧敞开的车厢里盯着他。
光看那被张武踩在脚下的车帘,秦朗也大致能想得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显然张武作为昔日昭阳的忠心下属,没打算给薛振留一点儿面子,干脆利落不留情地就把皇帝的面具给粗暴扯了下来。
手段虽然直白得莽撞了些,却是很有用的。
秦朗冷笑了一下,他道,“邵阳?”
薛振的视线自从秦朗出现时便移到了他身上,“朕名薛振。”
“昭阳长公主对你有恩,你从前少有见她的机会无法报答,所以见到顾南衣就忍不住想同她说话?”秦朗嘲讽地将薛振从前编的幌子重复了一遍。
薛振冷冷道,“你该跪下行礼。”
秦朗一动不动,“顾南衣就在里面,我把这话转告她一声?”
薛振不说话了。
静坐半晌后,年轻的皇帝动身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看动作显然是要下马车。
秦朗在旁盯着薛振的动作,突然冷不丁地道,“她应该不想见你。”
薛振眼也不抬,“你怎么知道。”
“顾南衣从前不知道你是皇帝,”秦朗顿了顿,他有意强调了后半句的重音,“也不知道你和昭阳长公主的关系。”
薛振握在车辕旁的手猛然收紧,抬头将不善的目光刺向了秦朗,“朕和皇姐的什么关系?”
秦朗眯起寒星点漆的眼,他嘲讽又轻蔑地道,“皇帝陛下自己不明白吗?”
薛振立刻便联想起了秦北渊为何执着于一根虫笛,又为何相信顾南衣身上蛊虫能令昭阳起死回生。
盖因为顾南衣在梦中能见到昭阳和宣阁,得知了许多只有那两人会知道的事情。
有些陈旧的秘密,薛振瞒得很好,却不可能连死人也一起瞒过去。
若是昭阳自己的魂魄,当然会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薛振往院中走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他险些就去讽刺秦朗的身世了,但又实在觉得掉份,干脆没有搭理秦朗,偏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张武道,“免礼了。”
张武麻溜起身的功夫,薛振已经往门里走了。
秦朗的动作更快,他直接掉头回去,走在了薛振前面,最后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顾南衣的身旁,恍惚像是她坚实可靠的守卫者。
薛振只当秦朗不存在,他在顾南衣三五步外驻足,正要开口,却被顾南衣抢了先。
“邵公子来了,”她缓缓地道,“我听外面方才喊‘见过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薛振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没听错,朕……我姓薛。”
顾南衣抬眼似笑非笑道,“那我欠了邵公子……不,欠了陛下好几次大礼。”
薛振喉咙干涩,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口唾液也没有分泌出来,“不……你不用对我行礼。”
“我的礼,陛下不想收吗?”
“……我不敢收。”薛振沙哑地道。
刺了薛振两次,却都没得他暴怒的反应,顾南衣便停了下来。
她静静端详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的皇帝,回想从前自己耐心地教养对方学着去做个好皇帝时的那些年头。
或许也是她没将这孩子教成完美的模样,只不过觉得时间还多,便对少年皇帝的小毛病或多或少地纵容了一些。
沈贺之的意外之死却成了这些点滴纵容的牺牲者。
数年前的疲惫仿佛顿时便穿越时光落到了顾南衣肩头,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陛下以后不必再来了。”她慢吞吞地说。
薛振的瞳仁一缩,上前半步,“我——”
“不,陛下以后请不要再出现了。”顾南衣改了口,好似没有听见薛振的声音似的,“我不想见到陛下。”
“——”薛振的“放肆”两个字在舌尖滚动两圈,到底还是没能脱口而出。
他怎么能对着这张脸说出那两个字。
“隐瞒你身份,是我不好。”薛振深吸了口气,垂脸低声下气地请求,“可无论我是邵阳,还是薛振,你都可以同从前一样对我。”
顾南衣蹙起了眉。
“……不要赶我走。”薛振艰难地道。
“我从前对陛下也不曾有过好脸色,陛下是天子,何必委屈自己。”
薛振嗫嚅道,“……我不委屈。”
顾南衣不可思议起来。她权衡了两息,干脆直接问道,“陛下不想杀我?”
这下别说薛振的脸色倏地退去全部血色,就连在远处几步的张武也被唬得飞快走近,警觉地按住了腰刀。
薛振用力咬了嘴唇,像是在克制情绪,松开时上头还留着清晰的齿印。
他一字一顿,像是真要杀人似的问,“谁和你说的。”
没等顾南衣的回答,薛振便暴怒起来,“是秦北渊,还是皇姐告诉你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步往顾南衣走去,眼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守在一旁的秦朗。
“不,秦北渊没有接近你。”薛振在极度的盛怒中保持了冷静的判断,他到石桌边俯身去看顾南衣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那就是同秦北渊所说,你也能在梦中见到皇姐、和她说话、知道过去的真相?”
注视着那双仿佛盛满了世间万家灯火、九天星光的眼眸时,薛振恍惚看见了自己十三岁那年的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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