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消息
心里刚想着她,一进屋就从张二口里得了她的消息。
“失踪是什么意思?“陈由诗扶着皮椅背,手里得大衣还未来得及放下,一脸错愕。
“上周三江小姐中午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张二手足无措地站着,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伯曼对江从芝有多上心。
他心跳静止了一瞬,脑中空白一片,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憋出一句:“怎么回事?”
张二脸皱成一团:“是沉照和威胁了纤人,哄江小姐去签静安寺的铺子,就…就把江小姐绑走了。”
陈由诗心里闷着一团火,烧得他心慌又心焦,可那火气也不知怎的,丝毫都发不出去,四肢百骸都被堵住了似的,闷得像缺氧了一样难受。“她不是说出门都带着人?人呢?”
听着陈由诗语气里的隐怒,张二磕磕巴巴地说:“死了…”
陈由诗抓着大衣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好一会儿才把大衣放下:“人现在在哪?”
“具体的还在查,但车是往北边走的…这沉照和我也吩咐人去找了。”
陈由诗又来来回回问了张二好几个问题,脑袋里闷着发晕的感觉终究是好了些。他刚听绑她的人姓沉,心脏几乎骤停,还以为是皖系沉家的人掺和进来了,结果是江湾的无名小辈,听张二说也是江从芝以前的客人,在她出局时犯了诨还被捕房的人抓了。陈由诗烦闷得很,这都是什么事?按照他的计划,树兰已经被安排成烟雾弹送出去了,红丸之事就算有人有意探查,也不会真正牵扯到江从芝身上去,只会追着树兰不放。本想着等树兰的消息放出去了再行动,结果有人竟抢先一步将她绑了,还是被一个区区江湾小青头绑了?他也就没看住她一周时间,就出了这等事。
男人时站时坐,熬到夜里两点才等到张二回来。
“先生先生,查到了!”张二边冲进门边脱棉衣外套。一进他办公室,就看见置物柜子上的玻璃碎得不成样子,里面的摆件东倒西歪,可惜了一尊玉佛被器物所伤,断了脖子。张二看了一眼地上,碎玻璃上立着一个烟灰缸,也不知伯曼使了多大的力才把这烟灰缸从房间那头扔到了这头的柜子来。张二踩着玻璃渣把那玉佛的头重新拼回去,佛头断可是大凶之兆,就是粘也得粘回去。
”说。“座椅缓缓转过来,椅子上的男人一手拿着酒杯,声音低缓。
”在李济的一个宅子里。“
陈由诗见过李济这个人,此人从小在山间长大,一路烧杀抢掠坐到了如今桂军二把手的位置,尤爱金子与美人。他不确定李济绑她是单纯想劫色,还是想劫红丸的财。今日他刚与粤军谈了合作,就立马得知江从芝竟落入桂军手里。难也难也!
”伯曼先生?“张二见他没反应,张口唤了一声。下一秒男人像是发了狠,将手里的酒杯甩了出去。酒杯重重砸在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张二被吓了一大跳,紧忙安慰道:”先生莫急!李济虽然好色,但论及抬姨太之事…这几年他可都做足了场面,江小姐机敏,想来也能保全自己。“
陈由诗长吁一口气,把头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扶手上:”你先下去继续查,容我好好想想。“
张二哎了一声,正准备下去,陈由诗又叫住他问道:”唐俊生这几日在做什么?他知道这件事了?“
张二一听这话语气也不好起来:”唐少爷这几日与他太太打得火热,春满阁去了三封信,那负心汉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由诗皱皱眉头问:”唐俊生也没去春满阁找过她?“
张二嘁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天天与白大小姐出双入对的,这两天他哥也来了上海, 哪有空顾得上江小姐啊?“
陈由诗眼睛眯了眯,气息倒是慢慢平稳了下来。”白玉…“
他声音太小,以至于张二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往前小走两步问:”先生说什么?“
陈由诗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你派一个人去查白玉,再派一个人去李济的宅子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二应了一声,又问:”那还要让捕房的人去找吗?春满阁那边…“
”春满阁的人你去打声招呼,他们今天从没见过你。捕房的人也不要动。“桌后的男人站起身,手指快速地在桌上点了两下。张二知道伯曼在催他,急忙应声出去了。
查白玉倒是简单,探听李济的宅子却要花费几番功夫了。这宅子本是前朝一个京官给外室置办的,在太仓和嘉定交界处,已出了租界一个小时的路程。所幸张二手下的人也并非草包,第二日的下午便带来了消息。
“侍女二十个,侍卫十二个。除了江小姐,宅子里还有一位叫淑贞的女人,是李济去年从书寓里赎的。偏院住着几个人,白兆东也在宅子里。”张二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和陈由诗汇报道。
面前的男人放下手里的剃须刀,用湿帕子把下颌上的泡沫都擦掉,挑眉问:“白兆东?他怎么会在这?“
张二挠挠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身边也没带几人。”
陈由诗用清水把脸上擦洗干净,淡淡吩咐道:“备车吧。”
“啊?”张二随后反应过来又噢了一声,“我这就去!“
除了司机,陈由诗并未带别人去李济的宅子。那小门童支脑袋看出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寒风里站着一个穿灰色风衣的洋男人,那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在南方湿凉的空气里显得冷得吓人。
“你找谁?”小门童怯怯问道。
“李济。”男人回答道,口音不算地道。
小门童眨眨眼,又问:“可有拜帖?”
男人掀起嘴角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纸质的小盒,小盒上印着带着西洋帽子的男人。“你把这个给他。”
小门童并不知道里面是现在南方炙手可热的红丸,狐疑地看了看他。
男人拿出一圆的钢镚子递过去:“还不快去?”
小门童接过钱,乐颠颠地跑去禀告李济了。
李济将他请去了他自己院子里的小书房,这倒是让陈由诗心里稳了许多,看来有消息说桂军内部不和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借此机会也好一探究竟。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但细看就能看出昂贵之处。椅凳都是上好的楠木制成,屋内墙上挂着书画,摆放的器具亦有宋代的瓷器和西洋的琉璃盏。书桌前坐着一个精瘦的人,见房门被推开,便起身相迎:“伯曼先生!“李济穿着黑色的西装背心,一双细长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陈由诗。
房门被人从后面轻轻合上,进来的男人有七尺高,一身灰色的呢子风衣,黑色毛衣的高领衬在他下颌边缘,显得整个人更高挑两分。陈由诗脱了外衣,朝李济点点头:“李大帅。“
李济看着陈由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把桌上放着的红丸盒子往前推了推:“伯曼先生寻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陈由诗坐下来说:“与你买一个人。”
“哦?”李济此时心里已有计较,抬了抬眉。
“江从芝在李大帅手上吧?“陈由诗倒是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
李济微微一笑,摸了摸右手上的扳指,如果这乔治伯曼是为这个女人而来,那树兰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他手里握着的是一张王牌啊。想到此处,李济向椅背靠了靠:“是。”
陈由诗浅浅一笑:“如此,那便好说。五公斤红丸,换江从芝。”
李济嘴角向上勾了勾:“江小姐生得美、身段好、有文化,这可是我刚得的心头好。”
陈由诗自然知道他这是想坐地起价的意思了,身子也往后靠了靠:“我今日过来,是想与李大帅交易,并非是和桂军交易。五公斤,可都是给您的。”
一公斤大概一百六十颗红丸,市面上现在价钱一颗八圆,那一公斤红丸都能买下一套他现在的宅子了。五公斤啊,真不少。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江从芝真那么得伯曼的心,那再逼她一下定能说出伯曼下一批红丸到货的时间,到时候别说五公斤红丸了,就是上百斤也是有的。李济心里默算了一下,假惺惺地笑了:“伯曼先生诚意满满,可我…”
陈由诗也不急,慢吞吞把桌上的红丸小盒打开,里面躺着两颗浑圆发亮的珠子,像是冰糖葫芦般可爱。
“这..?”李济看着这珠子心里不由惊了惊,这红丸的品相,和先前的好像不太一样。
陈由诗笑笑:“这批货好得很,可比日本的那批有料多了。”
李济好酒不好烟,对鸦片更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见李济似乎没有被唬住,陈由诗笑了笑,缓缓说道:“之前那批货一颗能卖八圆,这个一颗能卖十圆。多亏我在美国的研究人员,加了大麻酚在里面,劲道保足,李大帅要试试吗?”
李济上嘴唇不经意地抽了一下,他就算再没脑子也听出了伯曼的意思。他说是美国来的,也就是说他那批美国的红丸早就到了?要是这样,他们桂粤两军还争什么?“伯曼先生的意思是…这批货都是美国来的?”
陈由诗点点头,他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想他李济能走到这个位子也该有点脑子。
果然,听完陈由诗这么一说,李济脸色微微变了变,含笑试探着问:“不知伯曼先生有多少?”
“绰绰有余。”陈由诗呼出一口气,笑着回应。
李济很确定绰绰有余不是这个用法,但他也听出来他是想表达有很多的意思。
“如果李大帅不能作主,我看白都统也在这里,我也是可以和他商量的。“陈由诗又开口说道,接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向外走。
李济急忙将他叫住:“等等!”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知道白兆东也在的,但若是真被他找了去,这五公斤红丸定会全被充公作了军粮,那到时候他才是又赔了美人还捞不到钱。
陈由诗停下脚步,微微侧了侧脸等他说话。
“江小姐是我府上的,去留当然是我说了算。”
听到李济这番话,陈由诗脸上浮起笑容,很满意地转过身来。
李济见陈由诗停下脚步,心里微微一安:“伯曼先生多久要人?”
陈由诗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不急。我先留她在你这,我要人的时候自会提前知会你一声,不过你要保证谁都不会碰她。”
不急?李济心里算盘打得很快,立即换了一副表情:“自然自然,伯曼先生要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一个人跟在她身边。不过把人放在我府上也可以,这价钱嘛…”
陈由诗也料到他会再开口,点点头说道:“十公斤,前提是你还要把唐俊生和白玉叫来。”
李济惊了惊,陈由诗附耳过去说了两句,引得他脸色又变了变,怪不得不到一年时间伯曼能做到这么大,全靠这一肚子坏肠子。李济点头说:“行,事成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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