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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和离之后 第38节

      向以宇在心中骂了一声娘,才敛眉站好, 乖乖答道:“是张婉容。”
    军医并不知道张婉容是谁, 只是忍不住赞叹道:“此人对伤药了解颇深,倘若能到军中行医……”
    话还未说完便被卫英纵打断,“那是清源知州的夫人。”
    于是军医也闭上了嘴——知州大人的夫人, 想想都不可能去军中给一大帮大老爷们看伤诊脉。
    但他仍是一脸可惜。长吁短叹着看完张婉容给徐空月开的药方,又是一通夸奖, 而后斟酌着又剪去了两味药, 减弱药效, 这才长吁短叹着走了。
    众人知道他是惜才之心,都没敢说话,只等他走了, 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有徐空月在门扉刚关上,便问了一句:“慧公主呢?”声音仍带着重伤之后的虚弱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唯有卫英纵心想着,人家连问都不问一声,您倒好,醒来第一个问的便是她。
    一片静默中,只有向以宇这个直肠子,想都没想便答:“慧公主都醒一天了,听说背上被箭擦伤了,又透支了体力,这才昏倒,其余倒是没什么大碍。”
    原本微微提着的心在听到“没什么大碍”后,才终于放下。徐空月不自觉露出了一点儿笑意,“那就好。”
    向以宇完全不能理解,睁大双眼就道:“将军,那慧公主可是连派人前来问候一声都不曾……”
    话还未说完,便被卫英纵呵斥了一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向以宇满脸不服,与卫英纵怒目相对——先前不是你们让我说的话?
    徐空月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只是问道:“刚刚你们说,为我开药方的是张婉容?”他环顾一圈,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无不低下了头颅。“说说,是怎么回事?”
    向以宇刚被卫英纵呵斥了一顿,这时倒是知道不该抢着回话了。而其他人看了一眼卫英纵,也不吭声了。
    所有人都不吭声,徐空月便看向了卫英纵。他素有“策无遗算”的美誉,也是他的智囊团。
    卫英纵摸了摸山羊胡,故作高深道:“或许张夫人只是感念将军的搭救之恩……”
    “我只是去救皎皎,与她无关。”他这样一说,卫英纵倒是稍稍愣了一瞬,而后问道:“将军看见慧公主的真容了?”
    徐空月微微颔首。虽然皎皎没有亲口承认,可那是曾经朝夕相对了整整三年的容颜,他如何能记错?
    卫英纵奇道:“可那位荣惠郡主,不是从……”他像是怕唤起徐空月某些不好的记忆,将中间含糊带过,继续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徐空月微微怔住。
    “将军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总有些人的容貌是有几分相像的。”尽管徐空月先前一直说,他的直觉告诉他,慧公主就是荣惠郡主,可当初那么多人亲眼看着荣惠郡主从百尺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她怎么可能还留得命在?
    更何况如今还全然无事的样子,仿佛那惊天一跳,只是存在所有人脑海中的一场幻想。
    他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徐空月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半点血色。可他仍然坚持:“她是皎皎,我知道的。”
    像是告诉自己一般,他重复着:“她是。”
    瞧着他这幅样子,卫英纵只能轻叹一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怕是他们这位天纵奇才的少年将军,也毫不例外。
    因为慧公主与辅国大将军遇刺,行宫的守卫一下子增多了不少,所有人严令外出,就连小皇帝都只能在行宫之中行走,不得再去密林中打猎游玩。
    小皇帝前来行宫,本以为能骑马四处跑,却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还连累他不得外出。顿时憋屈的不得了,跑去找徐空月诉苦。
    彼时徐空月刚刚拆了旧纱布,正在重新包扎。小皇帝招呼都不打一声,闷着头往里冲,向以宇等人拦都拦不住。
    唯有徐空月一副镇定自若的态度,任由小皇帝瞪大双眼在他面前坐下。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请陛下恕臣不能起身向陛下行礼。”
    小皇帝怎么会怪罪,他头一次瞧见徐空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旧伤添新伤,一层叠着一层,多得几乎数不清。虽然很多都已经结痂痊愈了,但触目惊心的疤痕仍在。
    尤其是有一道从左侧脖颈之下连绵道右侧腰腹,长长一道,几乎将他整个人剖成两半。即便如今已经痊愈了,依旧令人触之心惊肉跳。他不由得问道:“这么多伤……疼吗?”
    徐空月被他问得微微一怔,恍然想起从前皎皎也曾这样问他:“疼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在长安城中,被膏粱锦绣供养长大的千金小姐,会在乎这些伤疼不疼吗?”
    皎皎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即就怒道:“我难道不在乎吗?我倘若不在乎,就不会问你疼不疼了!”
    她怒归怒,转头便去了太医院,求来了上好的药材香囊,让他随身佩戴着。
    有了那些伤药,每逢阴雨天,隐隐作痛的旧伤就好了不少,再也不会让他强忍出一头的冷汗了。
    可他从未就此对皎皎道一声谢。
    “徐将军?”见他呆呆愣愣着,许久没有回答,小皇帝忍不住出声问道。
    徐空月这才回神。唇角的笑意顿时变得无比苦涩,他回答:“怎么会不疼呢?”像是在回答小皇帝,又像是搁着数年的光阴,回答从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姑娘。
    可他再也听不到那小姑娘的满怀关切了。
    “那该如何是好?”小皇帝皱着眉,“御医们可有办法?回头朕让御医们给将军把把脉,好好瞧一瞧。”
    “都是些陈年旧伤。”徐空月微微笑着,“已经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可是……”小皇帝纠结着,就看到他的眼睛。他面上虽然笑着,可笑意未达眼底,满眼的落寞寂寥,仿佛无边的悲苦压身,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小皇帝年岁还小,对人间疾苦认识不多。只是隐隐觉得,从前母妃身上也曾流露过这样的悲苦。那时他所能给予母妃的,只有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他的拥抱仿佛真的有了独特药效,母妃脸上会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么悲苦烦恼好像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简单易哄的孩子,知道那不过是母亲心有安慰罢了。而他如今虽是皇帝,却也跟常人没什么区别,即便是同样的办法,他甚至都不能让眼前的徐将军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反而只会让他愈发诚惶诚恐。
    他满脸写着落寞与不高兴,十分寂寥地出了徐空月的院子。
    虽然不能出行宫,但好在行宫很大,有假山小桥流水,他顺着流水往前走着,小大人似的,怀揣着满腹心事。
    正发着愁,前方忽然传来一串灵动清脆的笑声。那不是一个人的笑声,像是好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发出的,犹如他前几天刚刚听过的百灵鸟,悦耳动听。
    他是小孩子心性,顿时对那笑声起了兴致,满腹的忧愁被抛之脑后,他几乎小跑着朝前方跑去。
    身后余连公公一边喊着“陛下,慢点”,一边连忙跟上。
    小皇帝很快就来到了发出笑声的地方。那是一片草地,几个穿着各式各样衣裳的小姑娘正聚在一起放纸鸢。其中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站得远远的,手里蝴蝶样式的纸鸢飞得很高很高,远远超过了其余小姑娘的纸鸢。
    她脸上本来也是肆意的笑容,可一转头,发现其余几人正聚在一起,笑闹着,顿时收敛了笑意,气哼哼扭过了头。
    看着她,小皇帝就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在弘文馆,他也是这样站在离所有人远远的地方,瞧着他们笑闹着。即便他有心想要融入其中,也会招来其他人的白眼与讽刺。
    几次之后,他便再也不往那群人中间去了。
    眼前的小姑娘,像极了当初的他。他招来余连,指着那个落单的小姑娘,问:“那是谁家的姑娘?”
    皇帝此次前往行宫,本就是要小住一段时日,因此有不少大臣都带了家眷。余连在御前伺候着,对朝中各位大臣的家眷都如数家珍。他只瞧了一眼,便笑呵呵道:“那是太傅的小孙女,闺名月盈。”
    第48章 夫人难道不怕吗?
    月盈, 月盈。
    小皇帝在唇舌之间反复念叨了两遍,突然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及时止损, 过犹不及。’”他转脸看向余连:“太傅可是这个意思?”
    余连微微弓着腰,笑着道:“这名字听闻确实是太傅所取,只是奴才并不知晓太傅是不是这个意思。”
    小皇帝负手而立:“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朕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他小大人似的评价着, 引得余连低头闷笑了起来。
    “她纸鸢放得真好,知不知道那纸鸢是谁扎的?”
    余连连忙敛了笑意, 答:“听说是月盈小姐自己扎的。”
    小皇帝顿时露出惊讶神情:“她自己扎的?她怎么这么厉害?”小孩子总是会对拥有特殊技能的人抱有好感, 小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他得知月盈会自己扎纸鸢,立马起了兴致,几乎小跑着去了月盈跟前。
    月盈正生着闷气,冷不防一个差不多年龄大小的男孩子跑到自己跟前,说:“我听说你的纸鸢是自己扎的,你好厉害啊!”
    这样直白的夸奖, 月盈只有小时候在母亲那里听到过, 顿时红了脸颊,嗔怪着瞧了小皇帝一眼,微扬着下巴道:“这叫什么厉害?我母亲手更巧, 能扎各种各样好看的纸鸢。”
    小皇帝目露崇拜,发自内心地夸赞道:“你与你母亲都好厉害啊!”
    以前月盈用这种近乎炫耀的口气说话, 总是会引来一阵嘘声, 久而久之, 那些世家小姐们都不愿意同她一起玩。她还是头一次遇到小皇帝这种真心的崇拜,觉得既新奇,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微微低垂了目光, 而后又抬起头问:“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放纸鸢玩?”
    小皇帝也是头一次被人邀请放纸鸢,顿时满面放光,兴高采烈道:“好啊!”
    经过几日的修养,张婉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去见慧公主时,才听说慧公主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见外人。
    慧公主身子不好,这是张婉容早就听说过的,更何况遇刺那日,她也能为慧公主把过脉,对她的情况也有几分了解。但她不曾想到的是,几日过去了,慧公主仍在病中,甚至病到不见外人的程度。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是病得有多重,才连外人都见不了?
    负责为慧公主诊治的章御医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说:“夏日湿气重,她那身子骨撑不住也正常。”
    随后又对张婉容吹胡子瞪眼的:“你还有空担心别人,整日往外面瞎跑,要是你自己的身子骨不好好调养,到了晚年有你好受的!”
    自从娘亲与爹爹去世后,张婉容就再没有听过这样亲切的唠叨了,不由得会心一笑。章御医瞧见,又是一顿唠叨。
    她这几日并非没有好好调养,只是会趁着小宫女没守在身边时,外出去了徐将军在行宫的住所。对于他这个救命恩人,她总想着能当面说一声谢。
    可惜每次她去,他身边的人不是说他正在休息,便是说他喝过药刚躺下。次数一多,张婉容心中也不由得犯了嘀咕——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自己前去探望徐将军?
    她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惹着这群人不快了,还是无意中罪过了徐将军而不自知,才会让他手底下的这帮人如临大敌的防备模样。
    倘若是其他事,她也不想费时间去追究,但顾念着这位徐将军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便多了几分耐心,哪怕次次去都不得而返,仍是得了空便往那边跑一趟。
    这日小宫女去帮她煎药,她便又去了一趟。与先前一样的是,那些人仍然借口说徐将军已经躺下了,不见外客。
    她没有办法,只好折返回来。小宫女还未煎好药,住处便只有她一人。她刚为自己倒了杯茶,便瞧见细柳从外走了进来。
    细柳先前受伤也不轻,是以得了慧公主的恩赐,在偏殿的宫人住所养伤。先前张婉容闲来无事,也曾去探望过她两次。
    只是细柳等人与旁人不同,面对她的感激,只是淡声道:“这是奴婢该做之事,张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说罢又道:“奴婢毕竟是下人,与夫人身份有别,以后还请夫人不要再来探视了,奴婢承受不起。”
    张婉容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从未将她当过下人。但细柳的确说得对,身份有别,她如今是来长安城告御状的,与慧公主身边的宫女过分亲近,难免会引起一些闲言闲语。是以,她这才没有再去探望细柳。
    如今瞧见她进来,张婉容连忙问道:“细柳,你怎么来了?伤都养好了吗?”
    细柳朝她行了一礼,仍是先前不冷不热的态度:“多谢夫人关心,细柳的伤势已无大碍。”说完又继续道:“夫人,公主有请。”
    张婉容这才知道,细柳之所以会来,是慧公主有事找她。
    几日不见慧公主,张婉容发现她气色很不好,整张脸煞白,仿佛雪做的娃娃,透明易碎,没有半点儿血色。
    但她精神仿佛还好,瞧见张婉容进来,便从榻上起了身,先是免了她的礼,又让她坐在跟前。六月的天,已经很是炎热了,可她身上仍盖着厚厚的绒毯,穿着一件淡紫小百花绸缎的立领小袄,外罩着一件浅色绣花真丝织锦褙子。袖口扎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儿缝隙。
    张婉容未出阁时,曾见过这种暑天畏寒之人。父亲说,这是气血两亏,才会导致人格外畏寒。可张婉容见到的那人,却不像慧公主这般,炎热的天气里仍裹得厚厚的。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慧公主拉了拉身上的绒毯,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端庄的笑意:“让姐姐见笑了,我身子不好,这才有些畏凉。”
    张婉容却知道,这哪里只是“畏凉”?可她深知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于是微微颔首,并不多问。
    她这样识大体,倒是让慧公主心生不少好感。原本不打算提醒她的话,仍是出了口。“我听闻,姐姐这段时日总是往徐空月将军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