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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些戏子最怕的就是生病,亦不敢生病。戏班不论在哪唱戏,除了耽搁在路上的时间,还有每年农历的三月十八祭神日不准登台唱戏,其他时间都是寒暑不辍的。一旦病了,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不仅自己遭罪,也对不起台下的座儿。
    秦眠香一副了然的样子笑着,把春喜打断:“你懂什么,你们二爷这叫‘沾事则迷’,闷头就跑了出来,哪里顾得上穿衣裳呢,还知道拿伞就不算傻了。我算算,从鸿福里到火车站,就算一路跑着,也总要跑个两刻钟?这大雾天的,黄包车都还没人跑得快……”
    孟月泠懒得理她,打开车门上了车,秦眠香也跟着挤了上来,春喜坐在前排座位,还带了暖瓶,把孟月泠便携的水杯拧开了盖子,倒上热水递过去。
    喝水的工夫,秦眠香还在追问:“师兄,你到底跑了多长时间啊?你师妹不会算数,算不清楚。”
    孟月泠冷声答她:“包银(伶人的薪资)你算得挺清楚的。”
    秦眠香笑道:“到我手里的,当然要算清楚,可师兄的腿长在师兄身上,走了多久我上哪儿知道呢?”
    也就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招惹孟月泠,谁让孟月泠拿她当亲妹妹待,春喜只敢在前面看热闹。
    她见孟月泠喝完了水也不理她,便伸手去要孟月泠的杯子:“我也渴了。”
    孟月泠挪开手不给她:“你的嘴像刚吃完小孩儿,还想喝我的水。”
    秦眠香也不生气,故意阴阳怪气道:“哦,师兄不喜欢这种大红色,毕竟姜小姐搽的是淡淡的颜色呢,嘴唇都是淡粉色的。怪不得师兄要冒雨跑去见姜小姐,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孟月泠看出来她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冷声说道:“半个钟头。”
    秦眠香没想到他突然答得这么痛快,惊讶地看了过去,孟月泠则把水杯递给了春喜拿着,顺便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走罢,直接去四雅戏院。”
    司机答应,此时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车子畅通无阻。
    路上秦眠香自然还是喝了孟月泠的水,他看到杯子上面明显的口红印,皱了眉。
    秦眠香朝他嚷道:“你什么表情?又不是没喝过一杯水,回去让春喜给你洗干净就是了。”
    她要把杯子递回给春喜,孟月泠夺了过来,又塞到她手里:“春喜再去买个新的,到时候拿着□□找你要钱。”
    秦眠香又气又笑:“行啊,孟月泠,你现在开始避我的嫌了。”
    春喜还火上添油,笑嘻嘻地跟秦眠香说:“小姑奶奶,我下午就去永安公司买,回头找您要钱!”
    秦眠香白了春喜一眼:“要你娘的屁,没钱。”
    她又看向孟月泠,发现他正无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知道,他人还在这儿,神已经不知道飞多远去了。
    秦眠香本想跟他说点什么,最后直到四雅戏院也没说出口。
    第26章 念漫漫鸿笺(1)
    孟月泠开始学戏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寻常的孩子六七岁便该开蒙,坐科七年,到他这个年纪的都快出科了。
    秦眠香则是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俞芳君,据说家里边还有个弟弟快吃不上饭了,俞芳君瞧她模样不错才买下的。
    秦眠香到俞家之后,便开始做粗使活计,俞芳君的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她真正开始学艺之前,挨师娘的打是常事。
    若论拜师学艺的时间先后,秦眠香应该算是孟月泠的师姐,孟月泠刚压腿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学跑圆场了,过去她没少拿这个来打趣孟月泠。
    俞芳君的那一批徒弟几乎都要叫孟月泠一声“师兄”,其实他一开始是靠着年纪才取胜的。
    孟月泠开蒙晚,但有天资,身子骨比大多数六岁开蒙的师弟师妹们都软,孟桂侬一门心思缅怀着他无缘吃戏饭的长子,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幼子,俞芳君都说这是孟桂侬的损失。
    那时候孟月泠每天都要比其他人多压半个时辰的腿,也比其他人晚半个时辰上炕,俞芳君说这是让他把晚了别人的时间给补出来。
    孟月泠认为俞芳君讲话很有道理,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把师父视为更像父亲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俞芳君真心赏识他。
    孟月泠压腿的时候,往上加砖头加得最勤快的就是秦眠香,全因为她每次过去帮他多加两块砖,就能借机偷偷懒,少跑一圈圆场。
    后来孟月泠的筋骨舒展开了,也不用别人帮忙了,秦眠香还觉得很是可惜。
    孟月泠被孟桂侬抽脸那次,脸还没彻底消肿就又回了俞芳君那儿继续学唱腔了。
    每天吃过早饭,秦眠香把自己的那颗水煮蛋偷摸揣进口袋里,休息的时候剥开了皮给孟月泠滚脸,再在孟月泠满脸嫌弃和惊恐的眼神中把鸡蛋吃下去,她说这叫不糟蹋粮食。
    那时候俞家班所有的孩子日子都苦,学艺艰难,他们每天都是在同伴的哭声中度过的,久而久之师弟师妹们都学会了小声哭,因为一旦被俞芳君听到,保准要把他们全薅起来打通堂(一人犯错,全部挨打)。
    可除了孟月泠,他们都没见过外边的样子,只觉得虽然苦,但生活都是这样的,也就不算多苦了。
    那时候秦眠香喜欢缠着孟月泠让他给她讲外面的东西,时间一长孟月泠能讲的都讲完了,他一个小孩子见识也有限,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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