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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肇鸿没再接话,缄默地听着这段戏。历经商场半生锤炼,他似乎已经心如磐石了,他不羡慕年轻人脸上的意气风发,这意气风发在他的眼里只显得滑稽,廉价又可笑。
佩芷心中烦闷,她何曾受过这种压迫,随手拿了起了手边的杯盏,里面白盈盈的酒原是她打算喝整夜的,此时一股脑儿地全喝了下去。
孟月泠正在站在那儿唱着,看到她此举的瞬间,一心急就吞了个字儿,他向来沉得住气,此时却发现心里的担忧让他按捺不住。
傅棠看出来了,立马转了个弦,把孟月泠吞了的这个字给兜住了,席间的人几乎也没察觉到。更不必说这只是私底下随便唱的,便是错得明晃晃的,也不该张口挑错。
三人就合演了这么一段,便回到座位上去了,袁小真就坐在佩芷旁边,低声问佩芷:“乏了?”
佩芷知道她的问话并非只是表面的意思,朝袁小真露出了个淡笑:“有点儿,还能撑会儿。”
袁小真说:“我师父让我去西府给棠九爷送茶叶,恰赶上耿家的人来邀他赴宴,还说你和孟老板一起到的。我瞧着不对劲,便央他来……”
佩芷覆上了袁小真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必解释。
那晚散席的时候,佩芷的酒劲已经上来了,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整个人也有些晕眩。姜肇鸿扶着她出门上车,孟月泠自然不能在佩芷的父亲手里抢人,只能看着乌黑发亮的汽车扬长而去。
傅棠被耿六爷缠着也喝了不少,脚步虚浮,耿六爷送完了姜肇鸿又送他们,还派了家里的车,很是关切。
现成的方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先送了袁小真回段府,袁小真下车之后,车子往万花胡同开,孟月泠和傅棠一时都没说话。
这次来天津,丹桂社租的还是万花胡同的院子,因为来的人少,有了单独的空屋子专门给孟月泠一个人住,他便没再去西府。
傅棠先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你和姜四……”
孟月泠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闻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傅棠却在心中喟然长叹,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亦不知二人何时暗度的陈仓。而孟月泠显然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只是不愿意把彼此心里的话都搬到台面儿上来看。
车子都进了万花胡同了,傅棠才说话:“你这件事做得糊涂。”
孟月泠不这么见得,虽然这段感情开始的契机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到如今这番田地,他绝对不是糊里糊涂走出来的。
他回傅棠:“这次你跟我爹想一块儿去了。”
傅棠板着脸,等到车子停下,他让司机稍等片刻,跟着孟月泠下了车。
在车上的时候顾虑耿家的司机在,他们两个都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此时傅棠才说:“她可是姜肇鸿的女儿,你看不出姜肇鸿今晚在饭桌上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的眼神?她家里还三个哥哥没露面儿呢。”
孟月泠没告诉他,去年在上海的时候,姜仲昀已经露过面了。
“你说这些话是为谁说的?”他突然这么问傅棠。
傅棠显然被问住了,莫名有些心虚:“为你们俩,还能为谁?”
孟月泠点了支烟,在萧瑟清凉的晚风中划亮火柴,笑容带上了股玩味,低声说道:“你一向直率,原来到了感情上也不外如是。”
傅棠低咒了一声,夺过孟月泠的烟盒,自己也点了一支,吐了口烟圈才算稳住心神。
傅棠冷哼道:“你当她姜四是什么天仙下凡,便是人人见了都爱她?”
孟月泠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今夜酒也喝了不少,傅棠是跟耿六爷喝的,他则是以一杯陪姜肇鸿的一口陪了整晚上,此时多少有些觉得嗓子不利索,打算进屋子里去喝热水。
他拍了拍傅棠的肩膀,笑意愈发深了些,认真说道:“她确实很可爱。”
傅棠狠狠把烟头撇在了地上,没再理他,转身上了车。
孟月泠站在原地,目送着汽车驶远,慢悠悠地抽完了手里的烟才进门。
那厢姜家里汽车也停在了门口,姜肇鸿没急着唤醒佩芷,更怕她一出车门吹到冷风着了凉,低声让迎来的下人到佩芷的院子里拿厚衣裳去。
倒是佩芷先察觉到车子停了,缓慢地睁开了眼,虽然就眯了这么一路,她却觉得精神了不少,坐起来就要下车。
姜肇鸿自然出手拦她,她从小就没喝过酒,还没入夏的晚风正是刺人,万一吹出个好歹,他没法跟姜老太太交代。
佩芷借着刚睡醒的一股冲劲儿强行下了车,姜肇鸿有些恼怒,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语气严肃地斥她:“你还嫌你今晚不够让我丢脸?”
“我让您姜先生丢什么脸了?我不是就跟了个戏子一起去的耿家?可那戏子还算是耿叔的座上客呢!耿叔一个漕帮出身的流氓头子都比你知道什么叫尊重人!”佩芷语气激动地回道。
姜肇鸿冷哼:“他算哪门子的座上客,你还真把他当个人物!”
佩芷跟着冷笑:“二哥真不愧是您的好儿子,你们俩说的话如出一辙,大哥那副瞧不起男旦的样子我也是打小就知道的,你们什么时候能拿人家当个人看呀!”
门口站着的门房还有给佩芷拿衣裳的丫鬟都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生怕听到了父女二人的争吵内容,姜肇鸿瞥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拿不拿他当个人看这事儿用不着你来置喙!我告诉你姜晴,你是我姜肇鸿的女儿,乐意捧戏子我随你捧,我给你钱让你捧。可你要是想跟个戏子牵扯不清,还带到我面前来,我就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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