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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万花胡同的路上静悄悄的,街道上都已经见不到什么人影了。
不过过去一日,佩芷宛如已经忘了那晚与姜肇鸿的龃龉一样。次日清早,姜肇鸿出门准备坐车去商会,佩芷跑了出去留他。
“爸爸,今晚孟老板在协盛园唱《三击掌》,我在南楼的第二间包厢,你去不去?”
姜肇鸿也没拿乔,沉声说道:“已经听过了,不去了。”
佩芷巴不得他不去,便没再相邀,姜肇鸿又说:“你去耿公馆请你耿叔叔去听。”
佩芷应声,殊不知耿六爷昨晚就坐在她的隔壁包厢,只是没碰头而已。
那厢万花胡同里,孟月泠吊嗓的时候顺道跟丹桂社里唱王允的那个二路老生把晚上的戏码对了一遍,接着便称有事,出门去了段府。
加上被佩芷不情不愿带来的傅棠,五人齐聚段府,梨园大贤、时下名角、知名票友齐聚,外加一个半吊子的佩芷,像是开小会一样。
实际上这局是孟月泠攒的,为的是让他们都帮忙掌掌眼,看佩芷适合唱什么行当。
傅棠说他小题大做:“她拉我来的路上我还说,不就是学个戏,这么紧张什么,就差把到北平去把整个梨园公会的人都给叫来了。”
佩芷呛他:“那我不是没学过么,白板一张,你以为人人像你棠九爷一样各工全能、流畅通透呀。”
傅棠多少有些被臊着了,含糊说道:“唱戏还用学?嚷就行了。”
袁小真赶紧朝佩芷摇了摇头:“你别信他胡说,唱戏不是嚷戏。”
傅棠笑道:“你当她傻,机灵着呢。”
恰好段青山的挚友杜瑶仙来段府做客,赶上了个现成的热闹,她虽是常年给段青山跨刀的,但本事到家,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在台上出过岔子。甚至有过那么几回段青山出了毛病,杜瑶仙还帮忙给兜住了,故而也算是个名声在外、受人钦佩的大家。
她跟段青山一个是丧夫,一个是丧妻,老一辈的梨园大家,譬如孟桂侬和俞芳君都是打趣过这两位的,只是这二人始终只称对方为挚友。
不论台上台下,这二人总是容易意见相左,经常吵嘴。此时段青山说佩芷眉眼的英气比袁小真更甚,铁定是不适合唱旦的。
杜瑶仙不乐意:“小真这么漂亮的丫头都被你给逼去唱老生了,一辈子摘不下那臭烘烘的髯口。如今又一个这么俊的姑娘要票戏,你又要给人发髯口?不是个东西。”
段青山早被她给骂习惯了,张口闭口几次,还是没回骂回去,只指着孟月泠说:“月泠,来,你给他扮上,给咱们杜大娘瞧瞧。”
二人犟嘴,倒是小辈遭殃,袁小真一向不爱插话,傅棠则坐在那八仙椅上挂着浅笑瞧热闹。
孟月泠本想把这二人拉回正经的讨论上,一看佩芷眼神闪着兴奋,便改了口:“您这儿有片子么?”
“有,我这儿什么没有,还有一套点翠头面呢。”段青山给袁小真递了个眼色,袁小真就去拿了,他又转头跟杜瑶仙说,“这丫头要是真唱旦了,我这套点翠头面送她!”
这二人剑拔弩张,倒是佩芷听到“点翠头面”四个字儿笑开了花,俨然马上就要拿到手了一样。
孟月泠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有些打趣的意味,佩芷朝着他吐了吐舌头,略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袁小真捧着几个匣子回来,最下面那个最大的匣子里装的自然是点翠头面,掀开来一看,自然不是凡品,若是就这么送了佩芷,段青山的手笔也忒大了些。
傅棠都凑进来看了看,夸道:“许久没见过这么全的一套点翠头面了。段老板,这甭管是青衣还是花旦,我都能唱啊……”
没等他说完,佩芷就截断了他的话:“堂堂棠九爷,还抢我一个丫头片子的东西呢。”
傅棠冷哼:“到你手里了么?就成你的东西了?”
孟月泠叫佩芷:“别理他,过来,我给你扮上。”
袁小真收回了目光,帮忙把其他的盒子都给打开了,样样齐全地摆了一桌面。
杜瑶仙似是有些技痒,接过了笔,亲自帮佩芷画的脸,那便是佩芷第一次扮上戏,妆面出自杜瑶仙之手。
可等到整张脸都画完了,杜瑶仙迟迟没放下笔,眉头直皱地看着佩芷。
佩芷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又是摸鬓花又是摸点翠,随后看了一圈其他人的脸色——段青山和袁小真是不明不白地笑着,孟月泠和傅棠则有些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找镜子,问他们:“怎么了呀?”
等到袁小真给她端了面镜子来,佩芷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个个表情复杂,全因为她扮上旦角之后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若仅仅是难看,倒也好说,可那并非是难看,只是让人觉得别扭。
且她是第一次勒头、包发网子,此时觉得整个脑袋都被箍得有些紧,还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头晕,那时才算愈加理解了他们这些戏子成名不易。
佩芷直白承认:“我怎么瞧着这么奇怪?”
杜瑶仙也有些拿捏不住了,皱眉道:“是有些奇怪。老段,你赶紧给看看,怎么回事。”
段青山笑道:“还能怎么回事?沉香木当柴烧,用才不当呗!”
杜瑶仙白他一眼:“你才是柴火,你就是个老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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