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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傅西棠频繁往返于北京上海两地,傅春莺一生未婚,在那种保守的年代生下傅西棠,独自抚养长大,定居北京。傅西棠正忙于中秋节要正式开演的《玉簪记》,黄秋意是导演,傅西棠除编剧外兼任技术指导,不曾得闲。
傅春莺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时候,傅西棠连夜飞回北京,幸好人救了回来,心中放下了块大石头。而傅春莺刚醒,就跟傅西棠说要见孟逢川,傅西棠这才连夜给孟逢川打电话。
孟逢川是在二十四岁那年见到傅春莺的,早年间只是略有耳闻,殊不知傅春莺早已经看过他很多戏了。他挑大梁的第一出大戏是十六岁那年的《桃花扇》,昆曲式微依已久,千禧年后才开始活跃起来,当年那出《桃花扇》寄予着业内一众前辈的厚望。
他十六岁唱《桃花扇》,十八岁公演《牡丹亭》,二十岁唱《西厢记》,通常说的古典四大名剧便是这三出,昆曲舞台上的男主人公都是巾生,手拿折扇,正合他的戏路。还有一出《长生殿》,李隆基却是冠生,要戴髯口,声洪大方。
傅春莺颇擅昆曲,只是市场不景气,年轻时才多上演京剧。女小生常见,能唱冠生且唱得好的女子却只有她一个,二〇〇三年的时候全国巡演《长生殿》,场次不多,那时孟逢川年纪还小,在戏校学艺,没能亲眼得见。
后来没多久傅春莺就退休了,孟逢川保留了当年其中一场的视频,直到二十四岁才到北京下挂问艺(带艺拜师),只为学这出《长生殿》。
中间的那四年间,他把小生行当几乎学了个透,穷生的“三双拖鞋皮”(指《破窑记》的吕蒙正、《绣襦记》的郑元和、《永团圆》的蔡文英)以及雉尾生的“三副鸡毛生”(指《连环计》的吕布、《白兔记》的咬脐郎、《西川图》的周瑜)他都唱过,很有钻研精神。
可惜直到他二十五岁退出舞台,也未能上演这出《长生殿》,算是他和傅春莺共同的遗憾——剧院里有专演冠生的前辈,《长生殿》偶有上演,院方不肯冒险让他试水。
孟逢川几乎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起了个早,姜晴半夜做了噩梦的原因,也睡不安生,感觉到他频繁地翻身,也跟着醒了。
她在料理台旁边做咖啡,孟逢川做早餐,于一片细碎的声音中开口:“晴晴,我买了高铁票,一会儿得去趟北京。”
姜晴看了一眼时钟,才八点刚过,点头答应:“你老师怎么样了?”
孟逢川揉了揉眉头:“人是救回来了,还不知道怎么样,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姜晴体谅他的心情,爷爷去世的时候她记事了,老人缠绵病榻之际,家中没有不担心的。
“你去吧,晚上还得飞回上海?”
“嗯,得回去,月末有新戏,还有中秋晚会。”
这么一看他确实忙,姜晴把先做好的那杯咖啡递给他,低声说:“其实你这周不用来的,也不能每周都往我这儿跑,累死了。”
他脸上的表情略微舒展开来,朝她淡笑:“再忙也抽得出时间看你一出戏的。”
姜晴凑上前去抱他,语气分外柔软:“还是要谢谢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昨天晚上我的感受,毕业两年了,在舞台上从来没有那么舒心过。”
孟逢川放下手里的杯子,抚摸她的头,发出承诺:“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做你最忠实的观众。”
姜晴故意拿乔:“怎么还得我愿意?我不愿意你就不做啦?”
孟逢川低笑:“不做了,你得跟我互相承诺。”
她埋在他胸前,忍不住说:“孟逢川,有你真好。”
孟逢川独自去了北京,顺便改签了自己回上海的机票,解锦言留在天津,当晚也得飞回上海。
中午解锦言找姜晴一起吃饭,姜晴说孟逢川的老师病了,还问他怎么没跟着去探望。
解锦言想了半天:“他哪个老师在北京来着……他老师太多了,记不起来了。你们这些唱戏的都五六七八个老师,哪像我们,一辈子就一个老师。所以你考虑考虑我,我专一啊。”
不知怎么的,解锦言的追求在姜晴眼里就像是开玩笑,至少她从未认真过。
姜晴回他:“专一吗?那你一辈子就一把胡琴拉断腰?”
解锦言语塞,指了她两下,笑得好看:“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结账的时候他也没跟姜晴抢,姜晴说好请他,他便心安理得地受着,所以她更加确定,解锦言是好朋友。
孟逢川到了北京后直奔医院,许是昨天半夜折腾太晚的缘故,傅春莺还在睡觉,胸前放着张装框的照片,手上布满老年斑,皮肤泛着被钝刀割出来般的褶皱,睡容还算安详。
他刚想上前把那张照片拿走,睡觉时压着胸口总归不太好,傅春莺进来了,拽开他的手臂,叫他出去说话。
“姥姥姥爷留下的照片少,就剩那一张了,她得捧着睡,带到棺材里。谁要是给拿走了,保准立马睁开眼。”傅西棠说。
孟逢川内心五味杂陈,他当年在傅家墙上看到过那张照片,背面还题着时间,民国十八年二月廿四,太久远了,只是他并不陌生。正是因为那张照片,他才知道傅春莺是傅棠的女儿。所以导致后来至今很长的时间里,孟逢川对傅春莺的感情都是复杂的,傅春莺在他眼里又年长、又年幼,他也分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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