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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方士和墨家

      ……
    始皇帝三十一年五月初三。
    经过近两个月的时间,始皇帝的巡游队伍终于停停走走到达了东海琅琊郡。
    五月的东海正值盛夏,这里的气候与咸阳绝然不同,忽而天气晴朗,忽而暴雨狂风,大海也时而平静,时而狂涛翻滚,特别是暴雨将至,大海掀起数丈高的巨浪,层层叠叠如同闷雷一般震动大地,而潮起潮落间,东海沿岸也展现出和中原内陆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大海边的渔民早已习惯了夏日大海的这种阴晴变化,避过风暴巨浪早出晚归打鱼采贝维持生计,过着数十年如一日的贫苦生活。
    到达琅琊郡之后,始皇帝再次在琅琊山扎下行接见当地官员和名流方士,然后率领随行的文武百官登临琅琊山顶的琅琊台,和几位重臣轮流举着望远镜观望碧波万里的辽阔大海。
    “陛下,有了清河侯所献的这千里镜,的确视野开阔不少,那海中的岛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王贲举着望远镜四周观看一番之后把望远镜递还给始皇帝。
    “父皇,如若这千里镜真的能够看透千里万里就好了,说不定就能看到那海外神山甚至上面的仙人!”胡亥在旁边兴奋的说。
    他是第一次来到大海边,自然对这从未见过的碧海蓝天感觉到非常的惊奇。
    秦始皇举起望远镜再次四周瞭望一番大海之后放下来微微皱起眉头,转身问身边几个琅琊郡的主官说:“那侯生卢生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这三年之中我等筹集巨木和工匠先后打造了十余艘大船,将收罗的童男童女和齐备三年的粮食衣物皆都交于侯公和卢生等人,他们每年都出海数次,但皆都无功而返,去岁秋返回之时言海中有巨蛟阻拦不得远行,今年二月间他们再次出海,但一直未曾归来,不知道眼下在何处!”琅琊郡守赶紧回答。
    “传朕谕令,通传琅琊郡齐郡两地所有县治,盘查所有渔民和居于东海附近的方道术士,打探侯生卢生等人的消息,若是见到速速带来见朕!”
    “是,陛下!”一群陪同的官员皆都躬身领命。
    距离琅琊山东北五百里外,乃是另一处信奉仙道的术士聚集之地,谓之曰蓬莱镇,此地虽有蓬莱之名,但却并无蓬莱神山,而是相传曾有人在这里见到过海外神山的影子,因此也和琅琊一般聚集了大量的方家术士常年在此修炼研究。
    始皇帝到达琅琊郡两日之后,随着当地官员派出的兵卒到处寻找侯生卢生等人的消息也传到蓬莱,顿时在这些修真练道的术士之间造成了巨大的轰动。
    不过兵卒的查询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里并没有侯生和卢生等人的消息,一天之后兵卒散去,第二天一早,几艘渔船驾船出海往大海深处而去。
    距离蓬莱镇数十里外有一座礁石遍布的小岛,岛上有大量低矮的灌木和树藤,大量海鸟在此栖息筑巢,在岛屿西北有一个风浪平静的海湾,里面停靠着两艘遍体鳞伤的大海船,用粗大的缆绳拴在岸边的礁石上,而在海港不远的山腰上有一个天然的山洞,一群身穿道袍扎着道髻的方士正聚集在山洞之中,其中有一个虚发花白头插木簪的老者正盘腿坐在洞口的岩石上眼望海湾,脸色非常难看,其他一些人也都唉声叹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正是三年前在琅琊拜见秦始皇并且献上奏书要出海寻找神山仙草的侯公、卢生和韩终等人。
    “侯公,当初与皇帝约定的三年之期已经快到了,眼下已经五月,可我等屡次出海均都无功而返,如若找不到海外神山,皇帝必然要将我等全部斩杀!”一个四十余岁的术士非常不安的说。
    “侯公,我等必须想一个办法,不然一辈子就只能躲在海外的这些荒凉孤岛之上,再也回不得中原也!”另一个中年术士也满脸焦虑的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方法可想,只能躲在这里等待皇帝离去之后再想办法?”侯公沉默许久之后叹口气,不过就在他收回眼神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大步往洞外走去。
    “咦,有人来了!”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来,眼尖的已经看见几艘小渔船正从大海之中往海湾而来。
    半个时辰之后,侯公等人在海滩上等到了靠岸的渔船,几个渔民打扮的人从渔船上下来,其中有两个扎着道髻但穿着渔民服饰的年轻方士急匆匆跑到侯公面前行礼说:“师尊,始皇帝已经巡游到琅琊,眼下派出大量兵卒正在到处寻找师尊和卢公韩公,我等是偷偷跑来报讯的!”
    “啊?!”侯公身边的一群术士顿时惊恐的骚动起来,侯公脸色更是扭曲的像鞋拔子一般难看。
    “可曾有清河侯的消息!”侯公脸皮抖抖着问。
    “听闻清河侯并不曾随皇帝巡游,在泰山之后就分手不知去向!”报信的术士赶紧说。
    侯公脸色变换许久之后长吐一口气说:“看来这次躲不下去了,收拾一下去见皇帝!”
    “侯公,此时我等千万不能回去!”
    “是啊,回去便是死路一条!”
    一群人都脸色大变的劝阻。
    “不,我等不能一直躲下去,如若始皇帝见不到我们,离去必然会吩咐东海附近的郡县时刻查询我们的下落,一旦我们露面必然会被捉拿送去咸阳,到那时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侯公旁边一个中年术士脸色惨白的摇头。
    “卢公难道还有其他办法骗过皇帝,我等在大海中寻觅三年既没有见到神山,更没有找到所谓的仙人和仙草,即便是去见皇帝又该如何交代?”一个术士战战兢兢的说。
    “哼,寻觅神山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你们早已知晓,何故到了如今还提这件事!”侯公很不满的皱着眉头冷哼一声。
    “我等是上了黄石公的当,那些墨家门徒一直都在欺骗我等,要不是当初黄石公言说他们有海外仙岛的地图,我等又何必如此冒险,自从上次遇到风浪失散之后黄石公带着船队不知去了何处,我等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东海辽阔无边风浪不定,眼下已经盛夏时节,早已错过了出海的时机,黄石公必然也被困在海外的某个岛屿之上,如若我们要想活下去,必然还是只能找到那群墨家门徒,然后继续等待时机出海寻找一个可以定居的大岛,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返回中原了!”侯公摇头。
    “侯公可曾还记得当初在崂山之外数十里的海岛上见到的那副枯骨?”卢生突然说。
    “自然记得,你想说什么?”侯公回头看着卢生。
    “当初我们在那副枯骨所在的洞穴之中找到一些散乱的骨简,经过某的拼凑之后还原,上面竟然是一副图录,并且还有亡秦者胡几个古篆,虽然我等不知其意,但眼下却可以利用一番,将这幅图录献给皇帝,编造其为谶书,预秦国有祸,皇帝必然会暂时放弃追究我等的责任……”卢生慢慢说。
    侯公沉默许久之后才微微点头说:“此计虽然危险,但的确是一个好方法,走,我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那副骨简图录,然后商量一个妥善的理由,免得到时候露了马脚!”
    “侯公说的不错,快去快去!”在一群术士的催促下,侯公等人再次返回山洞,卢生从一堆行礼当中翻出来一捆极其陈旧发黄的骨简,打开,然后一群人就围在洞口观看讨论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群人皆都散开开始收拾行礼登上两艘大船,吩咐船工解缆起航。
    数日之后,这两艘大船在经历几次风暴之后终于来到崂山外海,就在这两艘大船准备转向崂山的时候,又有七八艘破破烂烂的大船也从极远处一座小岛的方向乘风破浪而来。
    “侯公,那不是失散的黄石公么?”站在船头的一个方士忍不住惊呼。
    “老夫没有猜错,黄石公必然也被风浪所阻在附近海域停留,如此也好,要死也一起死,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群墨家门徒!”侯公脸色阴沉的说。
    很快两支船队汇合在一起,然后行驶到一处荒凉的小岛靠岸,两群人下船之后就在海滩上交流商议许久之后再次乘船出发,目标正是崂山。
    半日之后,船队到达崂山附近,在一处避风的港湾抛锚下缆。
    一群神情沮丧的方士和一群同样脸色难看的墨家门徒皆都收拾物品开始下船,而同时从船舱出来的还有上百个十来岁的童男童女,不过一个个皆都脸色苍白衣衫破烂,就像一群乞童一般,在船工的呵斥下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下船。
    “黄石公,既然皇帝在琅琊,为何你要我们到崂山?”侯公虽然感觉上了黄石公的当,但眼下两群人皆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互相妥协商议先骗过皇帝再说,不过对于黄石公要把船停靠在崂山也充满了疑惑。
    一身葛衣须发散乱的黄石公站在岸边看着辽阔无垠的大海忍不仰天长叹,本来想借助这群神仙家的方士欺骗皇帝打造大船出海,这样他就可以率领墨家门徒离开中原,去海外寻找那个所谓的瀛洲定居下来,意图避过中原的一场大祸,但不曾想三年数次出海竟然屡屡受挫,损失了数艘大船,门下弟子也有上百人葬身大海,随行的船工渔民和孩童也死了两三百人,但却一直都在大海上兜圈,如若继续在海上这样流浪,不光粮食衣服已经消耗殆尽,后果也必然可以预料,绝对会全部葬身大海,因此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下,他们也只能再次返回琅琊郡补充衣物粮食修理船舶,但却刚好遇到了失散的侯公卢生等人。
    皇帝来了,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但如果避而不见,那他们下次上岸迎接的必然是大秦军卒的强弓硬弩,即便不被射死这一辈子都不能靠岸,至此真的变成大海上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不过好消息是听完侯公和卢生等人的打算之后,黄石公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亡秦者胡。
    虽然这幅残破的图录不知是何人留下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但只要上面有秦这个字,以谶书之言迷惑之下,皇帝必然会相信。
    至于这个胡所指的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也无需他们去操心解释,皇帝自然会召集人进行破译,即便是皇帝把天下姓胡的杀光也无所谓,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性命和将来而已。
    “如今皇帝在琅琊,若是我们直接去琅琊,必然会被夺去海船,到时候只能任其鱼肉,但若是把船留在这里,即便是皇帝起疑,我等还有一条退路,到时候东海去不得我等还可以往南海去,寻不到瀛洲还可以寻找其他的岛屿暂时驻留,只要人还在,终归还有一些机会!”黄石公脸皮抽抽着摇头说。
    “你说的不错,眼下我等该如何安排,是同去琅琊见皇帝还是分开行动?”侯公问。
    “当初献上奏书的是你等几人,我们不能露面,不过老夫会安排一些门徒护送你等前去琅琊,只要皇帝信了这一册图录,你等就托海蛟阻拦的借口,让皇帝继续征召匠工打造海船筹备童男童女和粮食衣物,老夫在海岛之上观测天象数月,已经确定了瀛洲的位置,只要准备充足,下次出海必然能够找到瀛洲,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这次没有欺骗我?”侯公很不相信黄石公的话。
    “我黄庭靖虽然一直未曾勘破那一丝天机,但手上这份关于瀛洲的地图却是鬼谷子亲自传授,为何要撒谎骗你,瀛洲是真的就在东海之外,琼儿过来!”黄石公招手唤来一个四十多岁道家装束的中年男子。
    “父亲有何吩咐?”中年人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带一些人暗中护送侯公等人去琅琊拜见始皇帝!”
    “是!”中年人行礼之后招呼十多个墨家门徒过来,等侯公等人收拾好之后,沿着岸边陡峭的礁石慢慢爬上崂山消失不见。
    而剩下的人全都隐藏到海滩附近的一片礁石之中开始准备饭食,数百人如同叫花子一般吃完之后就横七竖八的卧在地上开始睡觉。
    “矩子,上次抓到的那一男一女关在船上已经数月,要不要带下来,这样一直关着还不如一刀杀了!”一个墨徒走到黄石公旁边低声说。
    “先去带下来,等侯公他们见到皇帝之后回来再做打算!”黄石公摇摇头。
    很快,几个墨徒从一艘海船上带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面相憨厚须发凌乱,手臂粗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辈,身上衣衫破旧不堪,虽然脸色颓败但眼神却犹自精光内敛,虽然被几个墨徒环伺,仍旧没有半分的胆怯。
    女的二十左右姿容绝美身姿窈窕,不过同样衣裙破了几个大洞发丝也凌乱不堪,脸色同样惨淡。
    如若陈旭在此,一定马上就能认出这两个人,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剑客盖聂,一个是自称魏王妃的公孙北雁。
    不过眼下两人看起来情形非常糟糕。
    “黄石公,你将我和魏王妃囚禁数月,杀也不杀放也不放是何道理?”盖聂距离黄石公两丈之外站定,手紧紧的按着腰间的剑柄,虽然说话的声音平淡,但手臂上暴露的青筋和微微的颤抖的手指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紧张和激动。
    “呵呵,魏王妃!?”
    黄石公发出几声非常不屑的笑声,淡淡的看着盖聂说:“你智氏乃是前大晋王族,虽然落拓也不至于和这种女人搅在一起甘当一个奴仆,何况你还是鬼谷门徒,我不杀你自然是因为你的身份,尊重大晋王族唯一的血脉而已,但你一直推脱不愿意加入我墨家,一旦放你离去让鬼谷派知道,岂不是给我惹下一个天大的麻烦?”
    “哼,你放心,我虽得鬼谷派传承,但却和鬼谷派没有任何关系,我辅佐何人甚至甘当奴仆也和天下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放我二人离开,我决计不会透露出去关于你们的任何消息!”盖聂冷冷的看着黄石公。
    “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公孙氏的这个女人却不能放,你若是想走一切随意,现在就可以离开,老夫绝对不会阻拦?”黄石公指着通往崂山的一条小道说。
    “这么说你是不会放我们二人离开了?”盖聂的手微微一紧按下大剑的绷簧,随着咔嚓一声,大剑弹出来半寸。
    “哈哈,你自忖是老夫的对手?莫说是你,就算是鬼谷子亲自前来也老夫也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你不要多做无畏的反抗,这个女人于我还有大用,自然是不能放的,你若不肯走,那就还是留下来吧!”黄石公从石头上站起来摆摆手准备离去。
    “聂叔不要,你……你打不过他的!”盖聂准备拔剑,却被公孙北雁抱住了胳膊,满脸惊恐的看着盖聂微微摇头。
    “唉~”盖聂扬天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将大剑插回剑鞘,用粗糙的大手摸摸公孙北雁凌乱的头发,双眼之中流露出无限凄凉。
    “哈哈,这就对了,盖聂,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顺服老夫,将来我墨家卷土再入中原之时,就是华夏易主之时,到时候你尽可以扶持公孙氏恢复大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黄石公哈哈大笑着大袖一摆转身离去。
    “聂叔,您伤势还未恢复,千万别和他们再起冲突,看样子他们最近也不会出海,您也好乘机修养,何况他们欺骗始皇帝,一旦皇帝派出大军前来捉拿这些人,我们也便有机会逃走!”公孙北雁脸色凄苦的挽着盖聂在一块礁石下躲避凌冽的阳光。
    “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盖聂盘腿坐在沙地上,嘴唇微微翕动。
    这句话在三年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时移世易,当初两人虽然落魄,但也还远远没有沦落到这种凄凉无助的地步。
    “北雁,若是有丝毫的机会,我便会护着你逃出去!”盖聂眼望着黄石公打坐的方向说。
    “不要!”公孙北雁紧紧的抱着盖聂的胳膊摇头,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天大地大,中原已经再无我公孙北雁的立锥之地,若是没有聂叔,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你逃出去之后去找清河侯,他不会见死不救的!”盖聂感觉慢慢闭上眼睛说。
    “清河侯……”公孙北雁眼神一亮但瞬间就黯淡下去,轻轻的靠在礁石上喃喃的说,“他……他不会救我的,当初在宛城掠走轻柔妹妹,我和他便再无任何调和机会,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错过了他……”
    盖聂脸颊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开始呼吸吐纳,很快就陷入寂然无声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