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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一点,师徒两人在纸上交流过,发现都对自己的声音有意见,倒可以算是不约而同的烦恼。
识墨也就是问一句,听到郡主自有安排,唯唯答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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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大晴天,云州考场里,柳庭璋所在的格子间,恰在几排中间,不头不尾,不算直面烈阳,也没有一点都沾不上阳光,光线明亮适宜,对于考生来说,十分有益。
据说这格子间分配,是府台召集各县县令一同商议的。息县县令很赏识柳庭璋,因此为他争取到了不错的位置。
在考前,柳庭璋到息县县衙办理考试手续时,衙役已经向这个秀才半隐半露地点出县令所做这一点,算是替上官卖个小小人情,同时自己还期期艾艾地提出,想要将孩子送到柳庭璋私塾里去。
格子间是三面围挡一面放空的结构,考生背靠一面竹墙,正当面只有架好的高桌,其余无遮无拦,柳庭璋抬头能看到前一排格子间的背墙,以及被前排挡住下半脸的圆圆太阳。
前面那排直面太阳,想必会晃眼,影响写字,至于他们后面那排,光线被遮,则可能早早就需要点起蜡烛了。
因此,柳庭璋身处其间,颇有感受,心里暗暗领受了县令的这份细微照顾。
后来他高中,与这位县令一直有所交往,报他伯乐之恩,就是后话了。
此刻已到午时,柳庭璋能听到不远处不知哪个格子间里,有考生在咀嚼干粮,吞咽时呃呃作声,像是随时会呕吐,听着就觉得东西难吃。
一个上午,柳庭璋已经构思好文章框架,凝神静气后刷刷几笔,在考场提供的草纸上写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细细琢磨每一段落,如何安排起承转合,如何引用圣人圣言佐证观点了,这对柳庭璋来说,绝非难事。
坐了半晌,只觉身体僵硬,柳庭璋想要稍稍动动四肢。
格子间窄小,柳庭璋勉强站起,原地活动一下手腕、转转头颈,不料伸直双手,瘦长的指尖就碰到了顶子,一时拉伸用力,他险些没收住,戳得牛皮纸顶变形。
巡逻兵丁立刻紧张地看过来,甚至向这边走了两步,柳庭璋又无奈坐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他首次参考,柳庭璋今早不知排队等入场要多久。因此早饭用得早,吃得也不多,就怕有如厕的麻烦。
此时他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干脆将桌面纸笔移到角落,将长凳上放了一阵的食篮端上来,拿出娘亲孟氏为他备好、能放置十几日不馊不坏的硬面饼子。
秦秀才本来建议,就让柳庭璋进考场前一日,在云州州府随意找个点心铺子买些糕点充饥。
然而孟氏一片慈母心肠,到底想为孩子做些事情,硬是在几日前柳庭璋要出发的那个清晨,揉面生火,赶早做出了饼子,让儿子带上。
一路上,饼子余温犹在,热乎乎地贴在他脊背上的布包中,像是父母温暖关切的眼神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回到眼前,柳庭璋单手拿起面饼。虽然摸上去冷硬,不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刚收获的小麦清香还是盈满口腔,甚至有一丝回甜,让他吃得有滋有味。
说起来,他们息县并不出产小麦,孟氏自然不擅长烹制面食。
也就是因为接连两任县令是北方人士,他们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硬是一脉相承地将面粉引入本地买卖,甚至试探着鼓励农户种植冬麦,柳庭璋等百姓才能尝鲜,在杂货铺子、粮米铺子买到些价格昂贵的面粉。
这次赴考带什么吃食,还是卫夫子在纸上给他出了主意,说到干面饼子的做法,历数其优点。
在他心中,卫夫子果然是考中过进士的人,柳庭璋不仅信服他的一身高深学问,对其说到的考场注意事项也是言听计从。
因此,柳庭璋和娘亲孟氏一道试过几次,做出这耐放耐嚼的硬面饼,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柳庭璋对于今日要做的文章心中有底。所以不慌不忙,两张巴掌大的面饼慢慢撕咬、咀嚼、吞咽,足足用了三刻钟。
巡逻兵丁和四处杂役能看到各个考生的动态,对比其他考生,或狼吞虎咽,或闭眼硬塞嚼也不嚼、或掉下一桌糕点碎屑收拾半晌、甚至还有边吃边吐的,柳庭璋的姿态别具一格,让观者觉得赏心悦目。
吃罢饼子,到了半日送水时,杂役挨个格子间送过来清水,柳庭璋斯文有礼地以自带的粗瓷杯盏接水,杂役甚至难得开口说:“考生,你还有杯盏么?再给你多来一杯。”
意外之余,柳庭璋含笑地轻轻摇头,谢绝杂役不知从何而来的殷勤。
周围几个邻近格子间考生听到,有那好奇的甚至探头探脑,想看看何方神圣,能得到特殊照顾。
杂役回之一笑,补充一句:“你吃相真斯文。”毕竟考场,再不敢多说,到下一格去送水完成任务。
柳庭璋哑然失笑,儒家《礼经》对于行走坐卧、饮食起居都有原则性的规定,他不过是照做而已,原来在别人眼中,就是斯文了么?
吃罢再不多想,收回心神,柳庭璋细细琢磨自己的文章,全身心投入。
到了日头偏西,有些年纪大、位置偏的考生早早点起蜡烛之时,柳庭璋已经在正式的答卷纸上,写好了今日以「一言以兴邦」为题的阐释文章,字迹飘逸整齐,内容也算他自己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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