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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萱闻言一窒,静美面孔浮现两抹红晕,好半晌,方眸光黯淡道:“有意无意,也都与我无干系,横竖我此番归来,便是听兄长之言,再嫁个士族人家罢了。”
    她寡居已满一年,家中父亲已故,那位掌家的庶出兄长崔淮,已在替她于建康士族间择选。
    阿绮望着她郁郁失落的模样,心口微酸,竟是想起前尘旧事。
    崔家的女儿,虽皆生得美貌动人,于在姻缘上,却仿佛都不大顺遂。
    堂姐初嫁者王忱,虽是世家子弟,风度仪容兼是顶尖,奈何性情放荡,日日饮酒,纵情山水,豢养歌妓无数,及至为叛军斩杀,又连累她这个遗孀受累。
    后来与孙宽互生爱慕,却因身份悬殊,始终未敢逾越半步。
    孙宽曾亲自至崔府,欲求娶崔萱,却因出身寒门,官职低微,连大门也未得入。
    他忍着满城士族的嘲讽与奚落,逗留建康多时,甘为护卫,直至半年后,亲眼望着她再嫁萧氏一位旁枝宗王后,方重入军中去,建功立业。
    那位萧氏宗王亦是丧妻续娶,府中已有数姬妾,加之其性情乖戾,婚后二人并不大和睦。后来郗翰之起兵,引晋室大乱,那位宗王为人所杀。
    恰是那时,孙宽重新出现。
    几年间,他已凭着军功,自一小小郡中参军,变做宁州刺史,手握重兵,却仍是孑然一身,始终未娶。趁着混乱,他闯入王府,救下险被逼自缢的崔萱,带着她回宁州,以盛大的婚仪,郑重地将她娶为妻子……
    想着堂姐日后的波折,阿绮心中不忍,不由问:“阿秭,难道你对孙参军无意吗?难道你还愿再嫁个如王内史一般的夫君吗?”
    崔萱闻言,容色愈发郁郁,咬唇望着妹妹,含泪摇头:“自然不是。可我有何办法?阿绮,我甚至有些羡慕你,只有伯父那般心怀宽广之人,才愿将你许给郗使君。我的兄长,你也知晓,最重门第,他定连见也不会见孙参军。”
    阿绮亦是苦笑。
    堂姐羡慕她能跨过悬殊身份嫁给郗翰之,她又何尝不羡慕堂姐能得孙宽满腔真挚爱意?
    想起梦境中,她囚于浮屠中的日子,旁人皆不闻不问,只堂姐曾千方百计地寻人给她递过信件。
    姐妹之间,情谊犹深。
    她不愿堂姐再经日后苦难,遂悄声道:“阿秭,孙参军此时虽还身份低微,日后却当是前途无量的。既然堂兄不会允这门婚事,阿秭不妨试试,绕过堂兄。”
    姐妹二人絮絮低语,如胶似漆,直至夜半,方各自回屋就寝。
    ……
    将至平旦,寂静的夜里,鸡鸣阵阵,悠悠传来。
    寝房中,郗翰之猛然惊醒,自床上一跃而起,于黑暗中双目圆睁,粗喘许久,方稍稍平静,重新仰卧。
    傍晚暂歇的细雨,此时又悄无声息地落下,阵阵潮气透出窗扉钻入屋中。
    唯床上软枕与被衾,干燥而温暖,未染潮湿,显然是午后才熏过的。
    郗翰之扯过被,轻轻一嗅。
    幽幽暗香袭来,带着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无声蹙眉,不由想起方才的奇异梦境。
    梦里,他亦是卧在这张床上,却非孤身一人,而是怀中搂着个妇人。
    那妇人雪肌花貌,身段玲珑,一副绝好的颜色,正是白日里对他冷眼相待的崔家阿绮。
    梦里的她,不但肌肤柔软,纤腰堪折,更乖顺娇软,令他爱不释手,直燃着烛火,亲昵至后半夜方休。
    他记得她柔顺地卧在他怀中,一只细软柔荑轻轻抚着他左肩处一道长而狰狞伤痕,问:“这便是当年替我父亲挡的那一刀吗?”
    他握住她的手至唇边亲吻,说:“是,这一刀,是我用来报答你父亲的知遇之恩的。可他却将你许给了我。”
    她指尖微颤,在他怀中缩了缩,娇气道:“难道郎君不愿娶我?”
    他笑,俯首去吻她:“我求之不得。只是,大司马的恩情,我此生也难报答了。”
    她抬头,小巧的面颊便搁在他胸口,湿润的眼里星光闪烁:“郎君要报恩,待阿绮好便够了。”
    他抚着她眼角泪意,说:“好,我一辈子待阿绮好。”
    ……
    一阵窒息的疼痛毫无预兆袭来,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黑暗中,郗翰之蹙眉,捂着心口处,深深喘息。
    梦中情景一如昨日,真实得仿佛亲身经历,却又荒唐至极。
    那妇人分明待他避之不及,又如何会那样柔顺服帖?
    心口疼痛稍缓,他捂着胸口的手渐渐移至左肩伤口处,恍惚间想起已故的崔大司马。
    他本生于北方的高平郡,幼时家贫,皆是在战乱中度过的。
    十五岁那年,为谋生路,他带着母亲与乡间百余人,欲南下安顿。
    恰逢大司马崔恪峤率北府兵,战至他的故乡高平。北府兵骁勇,不出数日,便占上风,轻易拿下高平,与他所见之北方为胡人欺侮的汉人全然不同。
    观战数日,令他心中大震,当即带着乡间同行的百人一同投身行伍,由最低等之兵卒做起,随崔恪峤之队伍征伐。
    此后征战中,他策马仗剑,屡立奇功,却因出身寒微,难以晋升。幸有崔恪峤,不计出身,屡屡夸赞,亲自教导他习武作文,更当着众人的面,称:“此子有我旧日之风,若我此生夙愿难了,此子定能后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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