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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一旁战战兢兢躬着身的宫人低声开口, 正欲伸出手去帮忙, 却听萧明棠怒喝:“住口!”
伸到一半的手陡然缩回, 众人纷纷垂首敛目, 大气不出。
陛下虽年纪尚轻,却从来都性情乖戾,阴晴不定,从前崔家女郎尚在宫中时,陛下还稍收敛些,如今她远嫁多时, 又逢太后被废, 苏氏没落, 袁氏把持朝政,陛下的性情已越发阴狠, 教人不敢靠近,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触怒圣颜, 丢了性命。
萧明棠一人立在门口, 一面发狠似的揪扯着被挂住的衣袖,一面沉着脸想着方才朝会上的事。
这偌大的晋国,分明他才是姓萧的那个, 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可朝中那些掌了言论与权柄的大臣们,却无一人听他摆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个坐在阶下,悠然沉稳的信任度尚书令袁朔身上!
而他这个天子,却仿佛成了一道摆设,就连朝会散后,他愤而离席,也无一臣子关心,只都纷纷聚到袁朔身边与之攀谈。
这世上哪里来这样窝囊的天子!
他越想越怒,手上动作也越急躁,反而扯不开被勾住的衣袖,情急之下,猛然用力。
只听嘶啦一声,精美的丝绸袖口便被猛然扯下一片,露出内里层层繁复的衣料。
萧明棠听着那撕裂之声,只觉不解气,又猛然将那半扇门扉推开,撞出巨响,方稍顺气,提步往殿中去。
恰此时,殿外有宫人匆忙奔来,面带忧色,躬身禀道:“陛下,方才皇后殿下宣了太医令,言皇后忧思过多,欲归府暂修养些时日,求陛下恩准。”
萧明棠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那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人,阴郁苍白的面上闪过嘲讽怒容。
“如今这时候,她仍当自己是尚书令之女吗?我这宫城,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不喜皇后,只是为了稳固皇权,方听从母亲的意思,娶了这位苏皇后,宫廷内外,朝野上下,几乎是人人知晓的。
而这位苏皇后自小生在世家,亦是身份贵重,被人捧在手中长大的,嫁入宫中后却倍受冷落,自然不愿忍气吞声。
这一对年轻的帝后,相看两相厌,早已不是秘密。
皇后骄纵,动辄自宫中回苏家府邸小居。从前萧明棠不予理会,而如今苏裕已被罢黜,苏家已然没落,皇后仍如此不知分寸,他自不必再忍耐。
那宫人仍怯怯地跪着,只等他发话。
萧明棠忽而冷笑一声,屋外日光照在他阴郁的面上,显出几分可怖的惨白:“她既执意要回去,那便去吧,横竖这宫城容不下她,只是出去了再想回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苏家失势,连带着皇后也受牵累。从前她凭着身份可随意出入宫廷,不惧旁人议论,可如今今非昔比,她出去容易,再要回来,若没天子同意,便没那么容易了。
朝政大事上,没人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可这座宫城,到底还是姓萧,还是以他为首的。
那伏跪在地的宫人也不敢抬眸,只顿首应“是”后,便尽力缩着身子飞快地离去。
宫人才去不久,殿内便陡然陷入可怕的寂静,静得仿佛连香炉边都能听见袅袅吐烟声。
厚重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行渐近,至门扉处时,猝然停下,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呼声:“陛下,梁内侍归来了。”
坐在案后的萧明棠眉心一跳,阴沉目光一下亮了,扬声道:“快叫他进来!”
不久前,梁内侍携他旨意亲往寿春去请郗翰之入朝,那是他身在如今这处处受制,朝不保夕的局势中,最后的希望与依托。
然待梁内侍一入内,见其紧张又犹豫的面色时,萧明棠心底的那点火热的希望渐渐熄灭了大半。
“他如何说?”
只见梁内侍始终垂着头不敢抬眸直视天子,行至于天子案边时,恭敬将捧在手中的缣帛奉上,颤声道:“郗使君——言使君夫人有孕,身亏体弱,不宜跋涉,拒不入朝……”
随着他出口的话,萧明棠的面色一点点沉下,直至冰点,待沉默许久,他方垂下僵硬的脖颈,望向案上已然展开的缣帛。
那缣帛中字迹,的确出自郗翰之之手,其中所写,也的确与梁内侍所说如出一辙。
他怔愣不已,半晌方低低反问了声:“阿姊——她有孕了?”
他声音里含着困惑与难以置信。
梁内侍将头埋得更低,额头触地,道:“陛下,郗使君——怕是知晓了……”
御案上,一方瓷砚猛然砸下,落至梁内侍手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飞溅而起的碎片堪堪擦着他面颊而过,登时留下一道细细血痕,触目惊心。
萧明棠坐在座上,只觉怒意怎么也压抑不住。可不过一瞬后,那汹涌而来的怒火便仿佛被一阵凉水浇透,尽数熄灭,紧接着,竟都化作了阵阵恐惧。
“阿姊……”他捏着那片缣帛,双目瞪着虚空,口中喃喃出声,“你别恨我呀……”
他下药的事,着实不想让阿绮知晓。
“我只是……见不得你给旁人怀胎生子罢了……”
他捏着那缣帛,忽而立起,步下阶来,行至一半,却又顿住,浑身瘫软似的跌坐在阶上,怔怔望着手中缣帛飘落在地,眼眶渐渐泛红。
西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苏皇后已大张旗鼓地收拾了行囊,领着众多婢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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