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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共识,警察接受了她的沉默,大概怕她犯病,仍铐了一只手在长椅上用以约束。
派出所大厅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和基地里黑暗的刑罚室大不相同。辛星安静坐着,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热闹景象,看着这里的警察即使满脸疲惫,仍耐心与那些红头涨脸的吵闹者对话,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腰间武器彷如装饰。
通往外界的玻璃门距她几步之遥,一排和她一样被铐住的人竟然没一个试图逃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聊天。蓝白相间的柜台前有几人起了冲突,推推搡搡的想打架,竟然也没一个被爆头拖出去,警察仅仅呵斥两声,他们就收敛嚣张,小声互相咒骂。
是什么威慑了这些人?辛星很好奇,很愿意细致观察更多人的状态,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然而继想撞墙之后,她发现心里那股无缘无故的求死欲愈演愈烈,一多半思维都放在死亡方法的幻想上,比如即使被桎梏此处,也可以用尖指甲划开腕动脉,可以偷偷解开手铐,去抢警察的配枪,然后让他们击毙自己……
她捶了胸口一拳,荒唐!蓝星那么糟糕的环境下都拼死挣扎了二十多年,来到这空气甜丝丝的地方白捡一条命,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不可能主动求死。
理智和情绪背道而驰,不是她的问题,那就是郭欣的问题。
书里写过,郭家对外宣称她是器官衰竭病死的。辛星醒来后并没感到除了心悸以外的不适,人只是虚弱一些,可以走路,说话,甚至耳聪目明,远远不到衰竭的地步。但郭欣不死,她一个异世灵魂也无法接手这具躯壳。
最大可能是在几小时前,那名年轻男子被吓昏时,郭欣同样遭受了剧烈刺激。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引发心血管的应激反应,加上本身体虚,就这样活生生吓死,让她捡了便宜。
并不是胡乱猜测,辛星曾亲眼目睹过一个平民在被拖上实验椅,什么都没来及进行的时候突然死亡。医生检查结论是过度恐惧导致的心肌纤维断裂,通俗说来就是吓死了。
如果这才是郭欣真正的死因,那就是个意外,郭家为什么要说她病死?她的身体里又为什么会残存这样浓厚的求死欲?
“欣欣!”
红衣白裙的女孩拿着一个黑包快步走来,打断了辛星的思路,“我给长海叔打过电话了,他一会儿就来。那边的警察小姐姐说你没什么事,监护人签个字就能走了。”
辛星没吭声,女孩也不在意,自顾说下去:“我知道你最乖了,不会打人,不像韩子君,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跟警察也敢犯呛,要不看在他是我老板的份上,我才不来给他当担保人。”
辛星抬眼看女孩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像刚学会说话一样艰难启唇,声音嘶哑难听:“老…板?”
“嗯,我已经不在便利店打工了,前几天去了韩子君的酒吧,卖酒加唱歌,比便利店挣得多。”女孩弯下腰摸摸她脑袋,“我发微信跟你说过,你看到没?”
辛星强压住挥开她的手再给她一拳的冲动,垂下眼帘。
“唉,你瘦得也太厉害了,还是不好好吃饭吗?这样身体吃不消啊。知道你最近不想见人,可多出来散散心,多跟人说说话,对病才有好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酒吧玩啊。”
辛星低问:“我什么病?”
女孩却误会了她真心实意的发问,忙安抚:“没病没病,欣欣没病。”
辛星沉默,待她叹息着走开后,微不可闻吐出俩字:“郁薇。”
生母早亡,父亲再娶没几年工伤瘫痪,九岁起在刻薄继母和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手里讨生活;从小挨打挨骂洗衣做饭苦头吃尽,高中开始打工赚学费生活费,大学毕业后白天公司上班,晚上夜店兼职;梦想攒钱买个大房子搬出桐花街的小说女主角,就是刚才这个拿她当小孩儿哄的姑娘,郁薇。
在辛舒然笔下,她除了家世略差外,长相,性格,品行几乎完美,受继母磋磨多年只悲不恨,理由是继母虽待她不好,却没有断过爸爸的医药护理,更没有图省事一走了之。想到他们非原配夫妻,郁薇觉得继母对爸爸也算有情有义,那点后妈嘴脸,她忍忍算了。
当然,等发现好逸恶劳的继母其实是为了高额赔偿金和病退工资伤残补助才留下,而且在外早就有了相好,对郁父照顾并不精心,经常拿女儿威胁他不准乱说话的丑恶事实后,郁薇免不了恼了一场。不过那时她已有事业,成为豪门准儿媳,眼界格局不一样了,便没有多跟母女俩计较,设法让继母跟郁父办了离婚,给了她一套小房子,从此两清。
辛星还不识字的时候,辛舒然总是挑片段读给她听,她最憎恶的不是大反派韩子君,而是郁家那刻薄的母女俩。听到小郁薇受虐待的过程,她恨不得冲进书里捅死后妈——虽然那会儿她才五六岁,但已经能跟在辛舒然后头给丧尸补刀,很明白捅死是什么意思。
对仇人轻拿轻放的眼界格局,辛星理解不了。连辛舒然自己都承认,她写这本书时涉世未深,有点圣母心态,认为宽容饶恕才能荡涤坏人的灵魂……后来生活告诉她,此想法纯属扯淡,有仇不报损肾伤肝。
熟知郁薇二十年,终于有了面对面的机会,辛星却早已失去替她捅死后妈的激情。辛舒然过世后的岁月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郁薇的人生是被浓缩的,几百页写尽跌宕,而真实生活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心境的升华或坠落,都得自己熬。郁薇在文字背后熬出了宽容,辛星在尸山血海里熬出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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