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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窗外越发明媚炙人的春光,头越发昏昏沉沉,她相信如若谢宵那晚真的逃不出那场大火,驾崩在正阳宫,阿韧一定会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去塞北回江南,去过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们成王府的人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她死在未央殿那样大火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阿韧就算要谢宵死,也一定要和她一个死法,才勉强算作公平。
但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夜幕渐渐笼罩整座宸宫,夜色如浓稠的墨迹,深得怎么化都化不开,只冷冷的浸润人的内心,变成顽石一样的冰冷,如同宸宫百年的宫壁,哪怕春日的阳光再烈也穿不透。
夜色当中有人行色匆匆。
承欢殿早已破败,那口胭脂井的井壁甚至不知何故断了一块,与之相伴的只有被拦腰斩断的那个槐花树,已近夏日这棵槐花树的老树桩竟然又萌发了些许的绿叶,与周边颓败景色是不相事宜的郁郁葱葱。
“事情可查清楚了?”
月光皎洁之下,谢宵长身玉立,衬得他眉眼如画,玉人无暇,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便如他这般爽朗清举,丰姿奇秀,只是这样清风霁月般的疏阔男人,萧萧肃肃,孤寂落寞,眼底含冷。
☆、第二十五章 羽化登仙
阮显恭恭敬敬的回道:“已查清楚,当年悄悄从未央殿大火里掳走娘娘凤体的,正是宁国侯言敏的人,而背后密谋的除了言侯还有贵妃娘娘……”
“她是如何去的?”他问这句话时,心头仿佛在滴血一般。
“回陛下,当年娘娘偷偷喝下的是天下第一奇毒‘羽化’,此毒无色无味,服之药石无灵,却可保尸身百年不腐……”
阮显浸淫宸宫数十年,见过的奇毒数不胜数,“羽化”只在前朝废帝与骊姬那出折子戏“如梦令”中耳闻过。
人命并非草芥,而宸宫中赐死嫔妃宫人的烈毒皆登记在册,像鸩毒、逢春等均由中宫之主历代皇后亲掌,即便如今后宫盛宠如贵妃,没有凤印,谁也别想染指那盛毒的黄花梨匣子。
“羽化”的配方早已无从知晓,必是昭训皇后亲传,
先帝年间,昭训皇后经手的人命不计其数,她自闺阁之中就醉心医术,更是一等一的用药大家,能重新试炼出“羽化”亦不足为奇。
只不过昭训皇后过世数年之久,所落棋子仍影响至今,终是一代权后。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她必是恨极了朕,才走得这样干干净净,唯恐朕再救活她,竟任何转圜的余地都不肯留!”
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却蜷缩在地上呜咽抽泣,委屈的像犯了错得不到辩解的孩子,哭得令人动容。
蛊毒压制解除后,回忆似潮,这些日子越发清晰刻骨,痛楚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锥心刺骨,是蛊虫发作时的百倍千倍,疼得人事不知,悲痛难分。
阮显见惯了大场面,但面对他伺候半辈子的主子,他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娘娘出身将门,爱憎分明,眼底里容不得沙子,当日那般决绝……陛下当日何苦百般试探?!”
他向来言语分寸,明知多说是错,但仍不吐不快。
深宫难见真情,两人痴情人,明明彼此心系,一步错,步步错,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那些人可都处置了?”他抬眼,眸色如深。
“当年知晓此事者以及成家和昭训皇后留给娘娘的几个暗卫,包括他们的家人,皆被言侯灭口,另外这次彻查还发现两条漏网之鱼,奴才也已奉命处置干净。”
谢宵起身整理衣襟,已恢复往常的冷静克制,“如何?”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阮显回道。
“朕的阿妩是个娇娇儿,最爱干净,若她知道旁人的脏手碰过她的身体,她肯定又要怪朕没有保护好她了……”月色之下,谢宵嘴角勾起的那丝浅笑宠溺又诡异。
阮显嘴里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漏网之鱼”,在当年不过是宸宫里最低微最寻常的小内侍。
那夜睡得正香,他们是临时被领班总管叫起来去抬尸的,至于破苇席里卷的是谁,是哪个犯错的宫人,他们并不在乎,只盼着早早把尸体扔到北山乱葬岗,然后跟头儿领两个赏钱换酒喝。
那年的杜鹃花开了整整一季,而冬天却来得格外迟,她死的那天,好像是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谢宵却派人日日暖炉高照,在初雪之际为她催开了第一树的红梅。
“阿妩她就长眠于此?”他回头看了看那胭脂井的颓垣。
“是。”
那日她在太极殿哄得他种下“蚀骨情丝”忘爱忘忧,回到未央殿喝下“羽化”,提前埋好的磷火,熊熊大火烧到殿顶不过须臾。
他将他囚在未央殿,衣食住行皆有专门打理,但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上次那个新进宫的小宫女帮着她偷偷往外传递消息,他动怒处死了一殿近百人,故此再无一人敢进殿中。
成王谋逆已被正法,数万成家军于蠡河全部坑杀,宫里新纳念慈郡主萧凝裳为妃,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弃了皇后娘娘,未央殿外不知不觉聚集了好多宫人侍卫,即便有些人提着笨重的水桶想要去救火,也被身边人拼死拉着,这已是宸宫里最大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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