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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色彩,令楚欢乍然联想到了那个梦。
荒野枯原上,水蓝色的小小一团……
苹苹留在药肆没有跟着,沈婳音亲自提来竹编药箱,先向二位殿下见礼,而后不疾不徐地从里面取出盛药的小陶罐,将汤药倒进银碗里,放到楚欢床边的细窄小几上晾着,举止干练雅畅,与在侯府闲坐时的随性全然不同。
瑞王已经递了个眼神,叫先前回避到外间的仆从给阿音姑娘煎茶,又对沈婳音笑道:“阿音姑娘佩戴了新香囊吗?你一来,连我四哥这从不点香的屋里都隐隐馥郁了。”
“一直用的都是这个。”
楚欢撑起身子倚枕而坐,瑞草纹绯色衫的衣带躺得有些松了,露出身前一片素色中衣,衬得脸色更显出病态的苍白。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沈婳音一进门,他就感到她的熟稔好像不复存在了,在他面前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意自在了。
楚欢轻声问:“阿音,这玉人花到底怎么回事?”
“咳!”瑞王没忍住,以拳掩口,用力咳了一声。
楚欢横他一眼,瑞王连忙看向别处。
他也不是故意想咳嗽的啊,从前不知道,四哥对阿音姑娘竟是这样温柔说话的,听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也不禁怀疑阿音是不是给四哥下了什么古怪的药。
沈婳音似乎只是习以为常,边忙边道:“玉人花集中潜伏在中俞穴,因入宫时受了龙涎香的刺激,有一小部分毒素活跃起来,导致殿下近日神思疲怠、身子倦乏。”
她口中公事公办地解释,坦然地拉开楚欢的衣襟,将玉指按在右肩附近的不同穴位上探查。她下手向来稳准狠,用楚欢的话说是“心狠手黑”。楚欢被她摁得穴位酸痛,也只是闭了闭眼,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开玩笑瞪她。
“彻底解毒的方法我还在找,今日开的口服方子能帮殿下化解这部分活跃的毒素,但若毒素同时大量冲入经脉活跃起来,仅靠这张药方是压不住的。”
“毒素压制不住会如何?”
“只要殿下肯听我的,就不会压制不住。燃龙涎香之处,佩龙涎香之人,殿下务必不能再接触了。”
她语气笃定,灵秀的小脸上隐显超脱年龄的稳重。
这意思就是说……近期都不能再进宫了吗?
瑞王凑上来咨询,“该不会得刮骨疗伤吧?”
那可不是活人能受得了的罪,也就是话本子写写罢了。
“不必,毒又不在骨头上。箭尖毒液可能碰到的骨肉,我在拔箭后当场就清理过了,现在的积毒是当时就已经散进血液里的,由于伤处筋脉不通,才淤积下来。”
沈婳音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既然昭王殿下这边情况有变,那瑞王殿下托付的愈痕药恐怕暂且顾不上,抱歉了。”
瑞王当是什么大事呢,赶紧道:“我那点事不值一提,当然是四哥的伤重要。再说,四哥也还没被指婚呢,一年半载里都轮不上我,暂时破着相也不会误了终身大事,阿音姑娘就放宽心吧。”
陆家宰瞅了瑞王一眼。
这当口居然还在想着指婚之事,该说不愧是瑞王吗?
瑞王知道楚欢还有话要对阿音说,瞥见老陆投来的目光,顺势就拉着人一块出去“透气”了。
“老陆,我长期不在京城,你说说圣人最近都赐给谁龙涎香了,四哥往后得避着谁呀?”
房门关紧,瑞王的声音远了,被瑞王指挥进来的仆从不起眼地侍立在墙边。
室内药香甘涩,一下子静得旷荡。
沈婳音这才意识到,平素嬉皮笑脸的瑞王竟是个心细的。
若留她与昭王单独在室内,恐怕不合礼数。
她在楚欢面前收敛,正是因为反省过自己在相处中不够心细。
她曾经只把昭王当做普通的伤患看待,不拘笑闹,以至于对于昭王的疑心都后知后觉。
直到那日亲眼见着楚欢撕裂伤口查看,她才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松懈于身份之别,京城里多得是庙堂之高,自然与她习惯的江湖之远大大不同。
这般想着,沈婳音用瓷匙缓缓搅了搅汤药,端起来想恭恭敬敬地递给楚欢。楚欢的手却已经伸过来了,接过药碗放回小几上。
“殿下不喝吗?一会儿就凉了。”
“阿音,许久未见,你就没有话要问我吗?”
楚欢把衣襟系好,起身下床,足上只穿着素白袜,站起来比沈婳音几乎高出一头,窗格的阳光遮在他身上,就把沈婳音整个人挡在了阴影里。
来自杀场的威势已然融进楚欢的骨血,即使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无名的压迫卷地而来,沈婳音本能地后撤了一步。
“问、问殿下什么?”
第22章 龙涎香
“你为什么不问我,因何不去镇北侯府接你换药?”
楚欢的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沈婳音别开脸,“我并不想问。”
“是,如果你想问,哪怕在互穿时留下一张字条,也能问得了。其中内情我本不能外言,但只要你问了,我总会给你一句实话。”
可是她终究没有过问,就这样淡漠地不闻不问,只是通过谢鸣让府医每三日送信儿给她,她想了解的仅仅只是伤情而已。
楚欢忽然觉着,自己与阿音,似乎从来都没有太熟,其实她从未主动与自己说过半句与治伤无关的话,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番错觉罢了——只是伤者对医家的单方面错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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