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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那风华绝代的背影消失在无人的宫巷尽头,婳珠才发觉自己双腿软得站不起来,脊背的冷汗已湿透薄衫。
翌日上午小朝会散班后,凉帝果然又腾出时间,专门处理镇北侯家的真假千金案。
沈婳音由衷怀疑是否皇帝的日常太千篇一律,遇到家庭案件竟如此津津有味。
沈婳音、婳珠和镇北侯夫妇第一批上殿,杨姨娘作为抚养沈二姑娘之人,也被从栖霞山接进城中,很快亦被召入大殿。诸人将来龙去脉简要梳理过后,凉帝命人带上崔氏。
沈婳音眼睫微垂,余光看向婳珠。婳珠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嘴唇紧紧咬着,整个人绷得很僵。
入殿前,白夫人悄悄告诉沈婳音,崔氏在京之事婳珠昨日才知,这中间并无机会与崔氏串供。白夫人保证,她已亲自强调欺君后果,崔氏不敢不说实话。
……但愿吧。
沈婳音收回余光,深吸一口气,与众人一起回头看向大殿门口。
中年妇人一身干净的粗布衫,气色尚可,显然被白琬的人照料得很好,甚至比在北疆时胖了些,只是到底患病许久,脸色病容依旧,拘谨得走路顺拐,典型的没见过世面的民妇形象。
沈婳音下意识观察婳珠的反应,只见她神情怔忪,更多的是茫然。
婳珠已有十二年未见过崔氏,眼前的民妇九分陌生,苍老,病弱,畏缩,唯眉眼间的相貌隐隐熟悉,哪怕在大街上迎面相看,也绝无可能认得出来。
上殿后,内官当众一项项问话,再次核实身份细节,的确就是崔氏没错。婳珠全程倔强地别着头,只想离这个穷苦妇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终于到了凉帝亲自问话的环节。
“崔氏,你认认,哪个是你女儿?”
沈婳音和婳珠被要求直面前方,不许与崔氏对视。
辉煌肃穆的偌大宫殿于崔氏而言直比仙境,两旁雕塑般的宫人便如神兵天降,御座上的男人更是令她连抬头都不敢。
场面如此,崔氏又提前被内官教导过不可有半字欺瞒,此时实在怕得厉害,身子抖得站不起来,最后还是由小内侍搀着,才颤巍巍绕着沈婳音和婳珠看了两圈。
两个姑娘俱是衣锦戴玉,恍若神妃仙子,无论哪个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崔氏从眼前经过两次,宛如过去的十二年以携风带雪的狂暴在眼前迅速掠过。沈婳音闭上眼,仿佛自己还是那个不知父族姓甚的孤儿,一睁眼,神魂归位,生动的现实扑面而来。她终究是,走到了这一天。
崔氏每多走一步,沈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踏碎了一回。方才崔氏上殿之时,他并未如众人一般好奇这底层民妇,而是默默观察两个姑娘的反应。
不得不承认……是婳珠的反应更耐人寻味。
是错觉,对吧?
沈延第三次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嗓音紧绷地催道:“崔氏,有这般难认吗?你的女儿,到底是今年才刚分开的那个,还是十二年没见的那个?”
他一出口,崔氏就被吓得跪倒在地,继而……
就见崔氏泪眼婆娑地扑抱住了沈婳音的腰。
沈婳音猝不及防,本能地想推开,可是崔氏枯瘦的手仿佛从地狱里伸出,如荆棘一般用尽全力钳住了她。
“音姐儿!”
崔氏抱着她的纤腰,仰头咧嘴哭嚎。
“你受苦了!阿娘日日都想你!咱们快回家好不好!”
第68章 作证
什么……
阴森森的寒意从脊背爬满全身,沈婳音整个人都愣住。
崔氏还在哭诉:“夫人命我认珠姐儿为女儿,可是阿娘不敢啊!珠姐儿是郑夫人所出的千金,阿娘当年颇受郑夫人恩惠,怎么配唤珠姐儿为女儿?”
“胡言乱语!”白夫人几乎炸了,“我何曾指使过你什么!”
崔氏弱不禁风地哭着,泪水在干燥黑黄的老脸上顺着沟壑流淌,“夫人将老奴偷偷从玉煌镇带入京城,却不许老奴与女儿相见,不就是指使老奴按夫人您的意思行事吗?”
“我让你指认谁是你的亲女儿!何曾教你说谎!”
白夫人气得浑身乱颤。
崔氏无辜,“老奴……老奴正在照做啊。”
阶下诸人的脸色精彩纷呈。白琬瞠目结舌,沈延眉头紧锁,杨姨娘则噙着淡淡的笑意。
婳珠不知被什么情绪击中,红了眼圈,拼命忍住,眼泪却像有自己的意识,用眸子里涌出来。
凉帝不言则已,一问戳心:“沈婳珠,你哭什么?”
婳珠泪水奔流,自知失态,求生的本能使她出奇得镇定。
她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朗声回道:“陛下,今日臣女能沉冤得雪,臣女高兴!”
不知怎么,心脏在绞痛。
沈婳音用尽全力去推涕泗横流的崔氏,“崔妈妈!你清醒点!当初是你拉住我说,希望把亲生女儿换回来,我才得知自己的父族是谁!这些你都不认了吗?”
崔氏拼命摇头,“阿娘从没有这么说过,音姐儿,你怎么糊涂了?”
魔鬼!崔氏就是个魔鬼!沈婳音一瞬间觉得她枯瘦的手简直就是一双魔爪,不拖自己入地狱不肯罢休!
慌乱中,沈婳音下意识地望向了沈延。
她明白沈延并不是援兵,他也在等一个答案,甚至,在此刻没有选择站出来维护婳珠已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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