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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姐儿想了想,两根中指提起眼角,使劲向上拉,下巴张开,一张嘴凹进去,只剩个小小的圆形黑洞。
“果然吓人。”恒娘放下筷子。沉吟一下,又问道,“这两日可还有见到?”
“后来再没有了。”兰姐儿一边收碗筷,一边低着头,吃吃说道,“恒娘,那日与你说过,我娘来找过我,说我爹这向病着,催着我拿这个月的工钱回去,替他老人家看病。”
“那日你说了后,我都替你打算好了。”恒娘翻出昨日找顾瑀讨来的工钱,取了两百文给兰姐儿,“虽说各家雇人的规矩向来是一季度一结算,不过你爹既是病了,先支了这个月的钱也是应该。你拿了钱,先回家去,好好照顾你爹。”
“呃,不是,恒娘,你是什么意思?”兰姐儿急了,钱也顾不得接,“你让我回家,你不雇我了?”
恒娘指了指天井处空荡荡的晾衣绳,苦笑道:“你也知道,我最近丢了太学的活计,虽说在想办法,一时半会儿却也急不得。你爹既是生病,你就回去几日。我这边若是有好消息,再去找你回来就是。”
兰姐儿呆了半晌,收了一半的碗筷也放下,慢慢坐下来,小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恒娘,是不是我不该找你要钱?我不想的,是我娘听到些风言风语,怕你赖账。我跟她说,你不是这种人。她偏不听,还骂我吃了几天外食,就不知天高地厚,胳膊肘往外拐。”
眼泪啪嗒落下来,桌面上很快湿了一圈:“恒娘,你待人和气,又肯教我,我想一直跟着你。”
她爹也在太学做厮仆,能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不出奇。恒娘伸手,替她擦了眼泪,微笑道:“别哭成小花猫,我没有赶你走。等情况好转,你若是还没找到下家,我一定去找你。”
兰姐儿她爹送她来薛家,其中一个盘算就是跟着恒娘学些浣衣上的方法技巧,将来靠着她爹的关系,也能去太学承揽活计。
恒娘早已知道她爹这层算计,却也没有藏私。日常怎么教翠姐儿的,也怎么教兰姐儿。
翠姐儿背后提点过她,小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反笑着:“太学那么大,她去抢别人的生意,有什么不好?说出去都是我薛家浣局的学徒,多威风!”
兰姐儿自己都不知道,她爹本打算把她卖断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拿一笔可观的身价银子,就此不用管她吃喝婚嫁,省心省力。
是后来看着恒娘生意做得红火,眼热心动,生了自家也开浣局的念头,才让她来了薛家。
恒娘看着兰姐儿一张皱成苦瓜的小脸,暗叹一声。但愿她爹一时半会儿不会改主意吧。
第39章 阿蒙与宗越
院子里铺了青石板, 养着几丛秋菊。七八只肥硕母鸡在地上跑来跑去。
一个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正在院子里搓洗衣服。门外传来年轻女子声音:“大娘,这衫子不能这样洗。”
一抬头,顺手擦掉额头汗水, 眼睛迎着阳光眯一眯, 恍惚看清后门口站了一个短袄少女,高挑身材,下着紧袴,一派利落打扮。
“小娘子, 你说什么?”妇人招招手,让她进来。
“大娘好!”短袄少女轻盈走近,先笑眯眯地与她打招呼,蹲下身子, 指着盆中的衣服,说道,“这衫子看着是北绢, 想是穿了些时日, 沾了汗气,故而发黄?”
丝绸之业, 原本盛于中原之地, 西晋之后,南方以巴蜀、江浙为中心,逐渐胜过原本的中原地区。
丝绢遂分南北。南绢经粗纬细, 有背面。北绢则经纬相等, 不分反正面。故而恒娘一见便知, 这是价廉的北绢。
“你说的是了, ”妇人见她有些见识,笑道,“我家主人一路穿了来京城,可不是有些时日?又日日在尘土汗水里打滚。原本好好的月白色,如今看着就泛黄显旧,我这都换了三盆水,手都快搓麻了,也不见白。”
“贵主人住着这么大院子,倒是节俭得紧。”少女抿嘴笑。
“那是,我家主人品性上头是最好的,学问又做得好,皇帝他老人家才会特特地下旨,请他来做太学的祭酒。这么多读书人,在他面前都要自称一声学生呢!”妇人笑得眼睛眯起,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得意。
“原来这里是胡祭酒的院子。”短袄少女——恒娘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严肃起来,“既是胡祭酒的衣服,更不能马虎了。大娘,我也是太学里的浣衣娘子,家里现开着一家浣局。你若是肯信我,我教你个法子,包你这北绢衫子洗出来与新的一样。”
妇人听了她的法子,眼睛有些发直:“与鸡粪共煮?小娘子,你莫非来消遣我的?我这里忙得很,可不禁得跟你玩闹。”
“其实用鸽粪更好,不过鸡粪也使得。大娘试过便知。”恒娘又指着后面那件绢绸外衣,“我看那上面一团墨印,可是打翻了砚盘?”
“小娘子猜得不错。昨日有个不知什么贵女,当着成百上千人的面,指名道姓要一个男子去见她。祭酒听说之后,生气得很,当场打翻了砚盘,刚磨好的一盘子墨汁,尽数落到衣服上。”
妇人咋舌叹息,又愁眉苦脸,“可惜了,这件绸子衣衫,还是到了京城之后现做的。这两日刚上身,就糟了这一劫。绸子衣服不禁洗,我正愁着呢。”
“大娘不用愁。我再告诉你一个法子,你去市场上,买些牛皮回来熬胶,把那胶刷在衣服面上,等它干透,揭起胶,墨印也就随胶落了。以后大娘若是碰到这类问题,但凡是绢绸类,都可用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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