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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臂,划了一个大圈:“一道道政令,便是从这里发出,达致天下各路各府,各县各乡。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机关,头顶的齿轮转动,一节节下传,一轴轴延展,最终带动天下九州,亿兆生民,全都因之而动。或生,或死,或治,或乱,天下的秘密,一半都藏在你刚才经过的这几个院子里。”
恒娘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与豪情,却又不知来由,只能下意识反问:“天下的治乱秘密?”
“是呀。”阿蒙笑了起来,那笑容耀眼又悲伤,“可是这个秘密,只掌握在一部分人手里。恒娘,你可有发现,从你进入第一道右掖门开始,你看到的人,都是一样的人,再没有不同。”
同样的人?
恒娘差点就要反驳,哪里是一样的了?此前是青衣绿衣的小官,后来又看到紫衣绯服的大官,各人形貌又都不同,有威严沉厚的,有柔和阴沉的,有小心谨慎不多言,亦有言语夸张说不完的。
看着阿蒙的神色,忽然会过意来,浑身如被闪电击中,战栗失声:“你是说,他们都是男子,没有一个女子?”
阿蒙过去抱了抱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恒娘,果然是你知我。”
推开一步,张开双臂,笑容明亮,声音激越:“恒娘,欢迎来到男人的世界。这里有各种权谋手段,有各种妥协争斗,有世间最冷酷无情的计算,可也是这里,有名垂青史的功业,有为民请命的大义,有报效家国的豪情。”
手朝北边一指,声音凝重下去,好似一床轻盈亮丽的丝被浸了水,那色泽暗沉下去,被子变得沉甸甸的:“从长庆门再往前行,数十丈开外,便是后宫。恒娘,你没有到过那里,却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女人的世界。”
“她们也争夺,也算计,为了君王的一点点宠爱,为了夏天分到的冰,为了冬天分到的炭,为了更大一点的宫室,为了子女有个好的封号与封地,她们用尽才智,彼此撕咬,像是困在笼子里的一大群狮子。”
恒娘看着她,被她眼中的亮,唇边的冷惊住,心中像是下了一场拳头大的雹子,每一颗,每一粒,全都端端正正砸在心尖,那感觉,又痛又舒畅,以至于浑身肌肤都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阿蒙的笑声短促而激烈:“哈,你想过吗?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居然就只隔了这样一条长巷。恒娘,我试过,从那头走到这头,原本只需要两刻钟。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堂而皇之地走出来。关在里头的,永远只能看到四角高天,她们甚至无法理解,男人世界里的高远宏阔。那景象叫她们害怕,叫她们打心底里畏惧。”
恒娘忍不住了,她也站起来,趋前两步,望着阿蒙,声音里有着热切与膜拜:“阿蒙,你与她们不一样,她们害怕的,她们畏惧的,你不怕,你喜欢,你一定能从那里走出来。”
阿蒙定定看着她,半晌,唇边露出一个真心欢喜的微笑,却又同时缓缓摇头:“不,恒娘,你不明白。我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恒娘正要说什么。
无论她将要说出什么热情洋溢的话语,都被阿蒙沉沉的声音打断:“从后宫走到前朝的女子从来不绝于史,远昔有南子吕后,近世有太平主,有三朝太后,甚至还有临朝称制的武氏,可是,恒娘,她们都是什么人?
当她们从那里头走出来时,她们的身份,是帝母、是皇后、是帝女,她们的荣耀与权柄,仍然从男人处得来。”
她美丽的眼睛盛满哀伤与柔情,望着恒娘:“恒娘,虽然我没有告诉你,你大概也有几分猜到,我的身份,与她们不会有什么不同。即使我能够从重重闭锁的后宫走出来,我也只能是以上面的身份。”
“而你,恒娘,你是不同的。你从外面来,你从万千平凡的街巷中走来,你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从男人处得来任何资本,你所有的,只是你,一个平凡而不平凡的女子,如同世间万万千千的女子一般。”
“我总是告诉你,你一定会名留青史。而且是以完全不同于历史固有的方式,恒娘,你是不同的,而且,你有希望将这份不同,从一个人变成更多人,最后是天下人,让今世女子,让万世千秋的女子,都能从你的声音中受益。
也许终有一日,后宫的大门终会被轰然打开,而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也不再是男子独享,也能有女子服紫穿红,做枢密使,做政事官。而不是做太后圣人,做掌权公主。”
随着她激亮的声音,恒娘眼角渐渐湿润,瞳孔里却有一小簇火苗,隐隐燃烧:“女子也能做枢密使?做政事官?而不是做太后圣人,做掌权公主?”
“不是现在。”阿蒙断然摇头,凤尾上流苏乱颤:“不是现在。要走到这个目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要让不逊色于男子的女子也有机会来到这里,而不是为女子大开幸进之门。
为家国计,为天下计,能走到这里的,必须是世所罕有的英才。而圣恩令,就是让女子能够走出闺门,开始与男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开端。”
她含笑望着恒娘:“过了前面的嘉肃门,就是门下省。我今日带你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给事中签发圣恩令的那一刻。”
“恒娘,记住,那里头,有独属于你的功绩与骄傲。而后世史官,一定会浓墨重彩刻画这个时刻,这个所有男人们都还不以为然,都还轻忽待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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