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页
恒娘见她期期艾艾,冷笑道:“若是照盛娘子所言,女学中以女论语为教材,将来小娘子们问起来,宋学士姐妹说一套,做一套,如何让天下女子心服?”
盛明萱和声道:“若是对宋学士不满,还有女诫可学。曹大家在曹家执箕帚四十余年,可算是其身正,堪为表率了吧?”
谁知恒娘仍旧皱眉:“女诫里说,女子不必才明绝异,不必辩口利辞。女子不能聚会群辈,不能张望门外。可也是这位曹大家,除了写女诫之外,还修史书,做歌赋,出入宫廷,教授男女学生,样样都没落下。
后人说起班家这位三妹,都说是才女呢。她做了才女,却不让别的女子做才女。这也太奇怪了吧?”
胡仪听她将女教一股脑儿批评一通,虽然文辞不甚雅顺,偏偏说的,全都是事实,不好辩驳。
沉吟道:“女论语与女诫,确实有其浅薄粗陋的地方。我也颇有微词,若有余暇,我倒是愿意为女子做一教材。”
胡祭酒来写女学教材?
听说胡祭酒幼时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他母亲也是个被女教洗脑的,终身守节,曾经五年不出家门一步。他要是写女书,多半照他娘的样子来要求天下女子,这可不行。
想了想,问他:“胡祭酒,你写过一篇文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天下十之八九的女子都不识字,更没有什么高深的才华学问,照你这说法,她们可都是德高之人,十分有德行?”
胡仪听得大为皱眉。自己的文章,岂能做如此解读?
还没等他想好反驳,恒娘已经趁热打铁,故作不解地问道:“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叫做礼失而求诸野。倒是与祭酒的意思十分一致呢,原来野夫村妇,大字不识,才是真正的大德贤人。可怎么你与盛娘子说起来,对她们又不屑得很,说她们无知无识,愚昧粗野?”
一双明媚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皮半垂,很谦虚地说:“胡祭酒,盛娘子,我出身低微,家里贫穷,又是女子,没有机会读书,可听着你们这些说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四周有轻微笑声。恒娘听出詹事的声音。
以及台上无所忌惮的胖子笑声。
盛明萱被她词锋逼迫,不能作答,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周婆言也曾热心推动女学条款,薛娘子何必为难圣恩令?你若不想学女教,则女学之中,亦可教人如何调羹,如何陈筵,如何洒扫,如何缝补,如何妆饰,如何委婉,如何逢迎。此种实学,女子学了,终身受用不尽,可算是女学为天下女子造福之举。”
“洒扫?做饭?缝衣服?讨好逢迎?”恒娘眨眨眼,“盛娘子,你这不像是女学,倒像是如何培养仆佣侍婢的下人之学。”
盛明萱给她说得一呆,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矛盾的感觉:薛恒娘这人,是真的没什么学问,可她说的话,也是真的很难反驳。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情况?
胡仪也皱眉望着薛恒娘,此前轻视不屑的心情收了大半,沉声问:“依你之见,女学当学什么?”
你终于问出来了。
恒娘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女子所学,不必异于男子。”
早在她出口之前,胡仪已猜到她会说什么。然而亲耳听到这一个一个字眼在高大空阔的大庆殿里回荡,仍旧不禁怒火中烧:“纯属异端邪说。女子岂能与男子一样?女子先天心智不齐,无法如男子一般,明辨是非。所谓妇人之仁,便是一味从爱上出发,并不能习得仁义礼智信等更深刻的道理。”
恒娘静静听他说完,方一挑眉,问道:“祭酒方才讲,论辩诘难要有根有据。请问你这番话,有什么根据?”
这样的质问,自是难不倒一生饱读诗书的胡仪。信手拈来,答道:“例如,汉献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便是因为缺少男子教导,心性柔弱,终成亡国之君。
历代女主临朝,无不任人唯亲,宠信近臣,偏听偏信,感情用事,有些许的聪明才智,也只用在鸡毛蒜皮,人情世故上,眼光只及于身周数尺,行事只凭个人好恶,无法谋长久深远。
是以邓后手中失西羌,武后手中丢西域,胡后手中亡北魏。
这些女子,不能说不知书,倒都是颇好读书的聪明女子,然而一旦临朝称制,往往短视昏庸,于家国天下何益?”
恒娘在学问上头,那是远远不如胡仪,只好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想了想,问道:“请问祭酒,你说的这些女主,她们受到的教育,与男子一样么?”
胡仪板起脸:“这些女子,也是读史书经义的。自然是读一样的书,却无男子一样的成就。”
“不,不可能一样。”恒娘摇头,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你说的是治国的才能,你拿她们比的是英明神武的君主。她们是被当做太子,当做皇帝一样被教导的吗?”
胡仪与她一起,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等两人都反应过来,胡仪面沉如水,闭上嘴巴。
恒娘笑了笑,心里想得更加明白,更有把握:“当你们把女子关在内室的时候,女子便再也不能与男子一样的学习了。这些太后们,打小就是按照为人妻为人母的方式去教育的,就如盛娘子说的,她们被教导要柔顺谦退,要关注身边人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