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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娘转身离去时,感受到背心有两道目光,审视,怀疑,担忧,又同时充满渴望与期冀。
夜幕初临,园中秋虫左一声右一声叫,有气没力。恒娘站在白石甬道上,皱眉凝思。
“恒娘。”余助跟在她身后,满脸担忧,“城阳郡王与今上亲厚,他就这一个独子,还是求神拜佛多年才求来的,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真要跟他作对?”
恒娘茫然看着白色院墙,那上面顶着滴水屋檐,护着墙面不被雨水淋湿。每隔两米远,檐下便挂一盏琉璃灯,照得园里纤毫毕现。
“我不知道。”她慢吞吞说道。“余公子,你说城阳郡王与太子,谁更厉害一点?”
余助还不知道她被征召入东宫的事,被她这飞来一问弄得两眼迷茫:“那,自然是太子殿下更厉害吧?”
恒娘点点头,不再说话。余助继续苦口婆心:“金仙子不过是娼妓,她刚才还出言不逊,刻薄恶毒,你犯不着为了她,牺牲你自己与周婆言。”
“她说的很恶毒吗?”恒娘想了想金仙子方才的讽语,苦笑了下,摇摇头,“她说的是事实。我不能因为她说了事实而恼她,天下许许多多女子,本就如她所言,是下蛋的母鸡,是侍奉一家人的老妈子。”
至于床笫之欢什么的,她不好意思提,只好装作没听见。
顾瑀也在一边,睁大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用力瞪了余助一眼:“娼/妓怎么了?娼/妓就不是人?我就觉得她们亲切可爱,比那些规规矩矩的所谓闺秀有意思多了。
城阳郡王又怎么样?难道皇亲国戚,就不用守国法了?余良弼,亏你平时号称蜀中侠客,却是个见了达官贵人就腿软的窝囊废。”
余助气得一拳头打在他肩头,他受宗越影响,时而往武学骑射,力道非一般文弱书生可比,顾瑀冷不防备,摇晃一下,差点坐倒在地。
余助收回拳头,怒道:“你个酒囊饭袋,一点儿书不读,一点世事不懂。城阳郡王岂是寻常闲散宗室可比?”
顾瑀揉着肩头,怒视他:“那金仙子和她的姐妹们,就可以被牺牲吗?”
余助出身官宦世家,虽有少年意气,然而对官场权位之敏感,对贱籍毒妇之蔑视,可谓自小耳濡目染,早已浸淫入心。
上回在讲经堂,李若谷是他同窗,云三娘是蒙受冤屈的良家妇人,他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李若谷一方。
今日却是刻薄的、低贱的、一点也不温柔善良的金仙子,另一边是天潢贵胄,血胤高贵,他不由自主地,便在道义与情感之间做了取舍。
如今被顾瑀一问,终究说不出「她们原就低人一等」的话,一扭头,干脆不理顾瑀,正色对恒娘道:“恒娘,如今远陌不在这里,若是他在的话,定然也要劝你三思。”
恒娘看看他,余助的关心是真诚的,又看看顾瑀,他的忿忿不甘也无比真实。最后又看看负手一旁,一声不出的蒲月。
“月娘,你说呢?”
蒲月大是意外,左右看看,指指自己鼻子,“你问我?”
一抿嘴,浑不在意地笑道:“我说恒娘,你是日子过得太顺,忘了检判司老爷手里的屠刀了?就算你想报,可也想想这一关过得了过不了吧。”
余助松了一口气:“正是。检判司那头,首先就会截下来,断然不会容许城阳郡王世子的丑闻见报。”
恒娘沉默了一下,皱眉道:“这么说来,竟真的没有办法?”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恒娘心头一跳,猛然抬起头:月洞门外,站着一个标枪样挺拔的高高人影。
仲简慢慢走进来,不理余助等人的问候,目光只看着恒娘:“听你们的说话,城阳郡王有什么把柄落在你们手里?”
“不是他,是他儿子。”余助替恒娘解说了一遍。事涉男女之事,他来说,总好过让恒娘一个未嫁女子为难。
仲简听完,眼中闪过一道刀锋一样的光芒,转瞬即逝。恒娘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他,这才能够捕捉到。
“仲秀才,你有什么办法?”她轻声问。
顾瑀忍不住看她一眼。恒娘一直都这么称呼仲简,然而今天这声「仲秀才」听起来,分外不同,叫人心里发酸。
仲简也看着她,缓缓道:“如今的周婆言,不再是当年的小报可比。”
“嗯。”恒娘点点头,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却并不肯开口问,只是凝视着他,安安心心等他说话。
仲简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上月京华新闻报道京城炭价飞涨一事,被检判司以泄露机密为由,不予通过。政事堂直接将官司打到御前,就炭价之事,究竟是否朝廷机密,与检判司主官吵了大半天,官家最终判定,炭价一事,关乎民生,正该多方倾听民间声音,不宜守密。”
恒娘怔了怔,他怎么说起炭价的事情来?
仲简声音微微放重:“大报与检判司打交道的方式,可以与小报截然不同。”
第108章 习惯
转进检判司的路口, 恒娘见到一个失踪数日的人。
“宗公子!”她诧异出声。
宗越不再是学子装扮,着一身茶色锦袍,头戴白玉小冠, 愈发显得英挺俊逸。他站在一处高墙背面, 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了恒娘,微笑点头。恒娘一下子认出来,他就是在皇城外,与她送鹌鹑卵, 自称曹忠的人。原来他是宗公子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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