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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这个数,你那鸨母岂能轻饶?就在十几天前,宣和楼的一个娘子为着什么缘故不肯接客,突然的后半夜就死了,抬出去的时候,下半身烂透发臭,上面还有几十个针眼,今日也有宣和楼的娘子在此,这可是实情?”
那人脸色灰白下来,嘴里喃喃反驳着什么,却再难听清楚。
娼女们原本怨怼愤怒的气势跨了下来。花团锦簇的一群人,似忽然埋上了厚厚的灰土,颜色不再鲜亮,反透着些墓气。
手持棍棒的良家妇人们也被金仙子的话吓到,虽也有个别人出声嘲讽,更多人却停了议论,在日头下觉出些寒冷来。
就连那些围观的男子,不管有没有光顾过行院的,都听得脸上色变。
有人低诵「阿弥陀佛」,有人低声嘀咕,不知是回想起什么。更多男子不耐烦听这些败兴致的话,掉头出了巷子。
金仙子又指着众人,一一点道,口中冷冷发问:“我再问你们,你们在座的,哪个没有被假母打过?”
众人沉默,被她看到的人都低下头,回避她目光。
她点点头,笑道:“我料你们不敢撒这个谎。只需挽起袖子,便可见到青青紫紫,针眼烙痕,谁能逃得了这般伺候?”
笑着对下面说:“你们笑话良家娘子也挨打挨骂,人家挨了打,总还能哭嚎几声,我们呢?我们哪怕被打死,都得脸上带着笑,笑脸迎人,因为我们卖得就是脸上的笑,身上的肉。”
棍棒悄悄垂低,一端抵住地面。良家妇人们再看向忽然失声的娼女们,眼神中带了些得意与怜悯。想不到这些妖妖娆娆的女子,背人处竟是如此难堪。
金仙子却又长吸一口气,忽然冷笑道:“可是我再一细想,却也觉得,娼门之中,固然艰难。可就算身为良家女子,也不见得有多幸运。”
这一掉头话来得突然,原本彼此打量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到她身上。
三三两两的质疑声响起:“兀那娘子,你方才还说,宁愿生在良家?前话难道是放屁?”
又有人趁机起哄:“娼家言语,果然当不得真。只管嘴上糊了蜜,一味地哄骗,哪里有半点真心?”
恒娘也不禁侧目,小声质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金仙子张口,正要说话,忽觉右肩传来尖锐入骨的疼痛,整条手臂几乎都痛到失去知觉。
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幸亏恒娘半倾身子,扶住了她,着急问道:“你怎么了?”
仲简一抬手,一粒石子暴射而出,须臾,从屋后大树上掉下一个灰衣人,被几个候在下面的灰衣人抬起来,迅速离开。
金仙子痛到脸色扭曲,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只能用手指了指右肩。
恒娘探着身子,觑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衣服上一个豌豆大小的洞眼,不知什么东西从中穿过去。伤口太小,竟没流出多少血来。
仲简低声道:“是吹箭。”
心下愧疚,他一门心思都在恒娘身上,竟没注意到有人打金仙子的主意。
街上众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见金仙子似是受不住质问,蹲下身子,更是得意起来,纷纷哄嚷:“你说娼门可怜,我们听上去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原也愿意同情你们。可我们本本分分的良家女子,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金仙子一咬牙,撑着恒娘的手,慢慢站起身来。手臂钻心疼痛,脚下不免用力,瓦片碎了两块,纷纷下滑,身形晃了两晃。
恒娘在上面站得久了,比刚开始上屋顶时要自如些。松开仲简,稍微朝她移动一步,两手扶住她。
从下面看来,便似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头碰着头,肩并着肩。
仲简微微退后半步,警戒范围扩大,视线往屋前屋后飞快扫视。
隔壁院子后头,原本有人正悄悄爬上屋顶,被他一人额头送了一颗石子,捂着头,灰溜溜退了下去。
恒娘从没见过这等凶险局面,一颗心怦怦直跳,哑着嗓子问:“你可还能坚持?”
金仙子闭一闭眼,又睁开,狠狠呸了一声,“死不了。”
抬眼望着街面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人群,忽然嘶声大笑起来。
街上一直有人赶来,既有涂脂抹粉的娼女,也有衣着简素的妇人,各自到了之后,不免找人打听。
言语或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对面听了不高兴,出言讥讽,这便又争执吵嚷起来。
就在一片乱哄哄当中,骤然传来一阵嘶哑粗砺的大笑声,刮得人心头蹭蹭蹭地烦躁。不由得停了说话,齐齐往笑声处望过去。
笑声片刻方歇,金仙子指着屋下一大群妇人,竭力嘶声道:“你们今日是良家妇,可能保得了他日,一辈子都是良家妇?你们一辈子是良家女,可能保得了你们的女儿是良家女?”
屋下有妇人当即啐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金仙子嘴角一咧,惨然发笑:“我这些姐妹们,泰半都是被父母夫婿亲戚,亲手卖入娼门。各位,你们扪心自问,若家里揭不起锅,若逢上个不务正业的烂赌汉子,你家男子会不会逼你走上这条路?你若有女儿,又会不会忍心发卖了,换取自家活路?”
有个声音弱弱地回击:“官府……官府不允买良为娼。”
“官府不允?”金仙子掩口而笑,虽然形容狼狈,喉咙嘶哑,这一笑却仍旧姿态风流,叫人心魂一荡,“货卖之风,历朝都是不允的,可这么些姐妹们从哪里来的呢?单是家里头男人犯了事,没入教坊的,或是娼户自己生养的,能有若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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