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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惊醒海月?这问题却不能深思。恒娘脚底冷得麻木,脸上却忽然热起来,连忙低头,也瞧着自己的脚。
女儿家清清白白,岂可轻易让外男瞧见赤足?这话以盛明萱的语气,在脑海里念出来。
紧接着,是阿蒙懒洋洋的声音:看了便看了,是他眼睛里长针眼?还是我脚底会长疮?
两个小人儿各自长了一张熟悉的脸,在脑海里打架。恒娘忙着观战,都没注意到仲简的动作。
直到一个温热怀抱将自己轻轻揽住,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紧接着脚下一空,耳畔风声加紧。
一回生,二回熟。有过上屋顶的经验,她这回镇定多了。居然还能感受到鼻端处传来的男子气息,冷冽如寒泉,馥郁如松香。
贪恋不已,轻轻侧头,将脸颊放在他胸膛,感受到规律而强劲的心跳,悄悄阖上眼脸。
仲简找了根更低更粗也更平的树枝,将恒娘轻轻放下,自己在另一侧稍高一点的树枝上坐下。轻咳一声,低声道:“冷了就说一声,我送你下去。”
恒娘紧一紧身上的凤茸长袄,拿眼睛往下一梭,一片黢黑屋顶在夜里沉眠。
有点害怕,更多却是新奇好玩,身子往旁边一靠,紧贴着树干,偏头朝他笑道:“下午月娘是你叫来的?”
仲简点头,怕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城阳郡王上下恨她入骨,他不得不略作预备,以防他们狗急咬人。
高处风声大,仲简朝恒娘探身过去,慢慢讲了今日之事的处理。
仵作从金仙子身体里取出三根淬了蛇毒的铁箭。又从那仆人身上搜出连弩,两相一比对,确实是一套。
那仆人又蠢又狂,口口声声自己是奉郡王世子的命令行事,世子自会救自己出去。衙役也从他身上搜出王府出入凭证。
因事涉宗室,私藏军器又是谋逆之举,陈恒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一干人证物证入宫,秉明皇帝。
皇帝见了连弩,龙颜震怒,当即传郡王父子入宫回话。同时派禁军围了王府,掘地三尺地搜查。
在世子的书房密室中,搜出另几样来路不明的弩器。据领头的禁军步兵指挥使查看后宣称,这些弩器形制颇似军中职方司所备,专用于枭首暗杀。五步之类杀人,无人能救。
仲简因是见证人,与那仆人一起,被皇帝留在现场。亲眼见到皇帝那张白胖脸颊上的肉一层层颤动,口齿之间,发出如同老鼠啃啮的声音。
黑漆盘子里搭着黄绫,摆着各色闪着冷暗幽光的连弩,一一端给郡王父子过目。
郡王看了,脸色渐渐惨白,沉默不语。
世子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子发抖,犹自勉强解释:“臣不知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臣从未见过。定是这小人陷害于我,陛下圣明,万勿被小人蒙蔽圣聪。”
皇帝牙齿格格,目光转向步兵指挥使。指挥使躬身回禀:“此等杀器,历来由职方司严格看管。非密院大臣,或是地方军政要员,无从得知,更遑论截留私藏。”顿了顿,缓缓道:“世子曾任幽州团练使。”
四年前,太子看似身体大好,有两三年未曾犯过病,皇帝为了安抚兼表感谢,授城阳郡王世子为团练使,出知幽州。
他这一走没过半年,太子又开始犯头风,皇帝便又把他给召回京城。
以为脱出生天,一朝重回渊底。
仲简耳朵灵敏,听到轻微的水滴声,低头看过去,世子身边的檀木地板上汇集了一小滩水印,后背锦衣湿透。
他伏在地面,手指无意识抓紧地板,指关节发白。声音却还拼命保持镇定:“臣虽蒙圣恩,忝为幽州团练,然甫一抵达,便因水土不服,卧病在床。病愈之后,多数时间在乡野,不过尽些淳风化、劝农桑的本分,并无与军中结交。伏祈陛下明察。”
皇帝盯着他,目光似欲噬人,口中却忽发冷笑:“你想告诉朕,这些杀人的利器都是这杀才在大街上捡回去,又顺手藏进你的密室,以此来栽赃陷害于你?他一个贱奴,为何要行这等犯上悖伦之事?”
皇帝话音刚落,仲简心觉有异,目光一转,正好看到那原本被两个侍卫押着,老老实实低头跪着的仆人忽然振身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大力,竟一举冲破侍卫的禁锢,一矮身,发狂般朝皇帝撞过去,口中咿唔高喊:“世子,小的替你出气,杀了那个狗皇帝,你再不用担惊受怕,做他父子的提线木偶——”
殿上一片惊呼声,仲简揉身而上,在他脑袋碰到皇帝衣角之前赶到,一掌切下去,那人软软倒地。
不一会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许都知疾步上前,与指挥使二人探过鼻息,站起身时,脸色难看:“陛下,此人早已服下毒药,此时发作,人已经没气了。”
皇帝吓得后退一步,正正坐在宽大的罗汉塌上,喉头咕噜噜一阵响,两眼发直。
宫女内监忙抢上去,奉痰盂的,敲背的,又传唤热水,绞帕子。
过了一会儿,皇帝喘过气来,一双眼血红:“拖下去,碎尸万段。朕要看看他是何种心肠。”
早在那仆人猝起发难,喊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时,郡王世子已然整个人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倒是郡王,却渐渐平静下来。不等皇帝发话,从地上爬起身,在一片乱哄哄的人来人往中,站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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