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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方面想着,哼,你这奸商,知道有人看上你的货,特特地那这样贵重的盒子装了,不过为了抬价时更理直气壮罢了。我也是这行道里头的人,还能上你的当?
    一方面却怅然,仲简竟然过楹外斋的大门而不入,他以前从不是这样小心避嫌的作风。如今是为什么?是为了昨夜的事情么?
    一颗心如同泡软的梅子,丝丝缕缕的涩,满心满口的酸甜。
    盒盖打开,里头盛着十来粒裹着白毛的种籽,大如蚕豆。
    曾泰也在一边围观,笑道:“你说我这吉贝布像什么白叠布,我倒觉得,你这个什么绵花籽,倒也挺像我见过的木绵子。”
    恒娘拈了一颗在手里,轻轻一搓,白毛如柳絮般飘落,须臾功夫,露出一颗厚皮包裹的种籽,形如松子,表皮暗黑。细细端详片刻,皱眉问道:“这就是绵花籽?”
    蒲布拉看到她的动作,也不阻拦,心中暗自欢喜。这绵花籽在店里摆了许久,乏人问津。
    如今既是有人巴巴地问上门来,想来是有心的大客户,此等肥羊,不可不宰。
    听到恒娘问,笑容可掬地回答:“正是。小人冒昧问一句,贵人从哪里听说小店有此物?贵人又可知此物有何作用?”
    见恒娘摇头,指着那种子解释道:“此物生于高昌,乃是一种草,春生秋死。开花之后,便有果荚,其状如白花。这草本名为伽波罗((kpz)),可用来织布。织出的布匹细软洁白,其精美者,又叫做花蕊布,原是高昌国上贡的贡品。”
    说道这里,悠然叹口气:“我东来这一路,见到许多地方用此物织布纺衣,甚至更用作货易之物。高昌国里,便规定官布尺寸(Kamdu),长四盖斯,幅宽一拃,上用国王宝印。
    用这官布,便可在市场上换来货物。国王还规定,如果这布旧了,每七年可洗一次,再重新盖印。”
    “我们这里,有时候也拿丝帛之物折抵朝廷税赋差役,或是换米换房子。”曾泰笑道。
    蒲布拉哈哈笑道:“正是。我年轻时曾去过各国经商,在黑衣大食的坎德、兴城、波斯的巴姆地区、花剌子模的柯提地区,都见到他们大量制作这种白叠布。”
    “唯有从沙洲进了中土国境,这白叠布慢慢见得少了。上国风物,果然不同于西极小国。难怪古时候的旅行家们都赞美,中国是上国,人人都穿轻盈保暖的丝绸,满地都是金砖玉石。”
    “我小时候,读过大食商人苏莱曼的东行见闻,高昌等国用来纺布的伽波罗,在上国的京畿地带,只是供贵人观赏的奇花异草而已。
    我店里颇多异国之物,中土没有对应词儿。便请了个有学问的书生来,取了好些又好听又好记的名字。这样物事,他便起名叫做绵花,以方便上国大人们理解。”
    恒娘本来想打断他的话,追问种籽之事,听了他这番似乎真心实意的夸奖话儿,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抬头看曾泰,果然,连向来脸皮厚的曾掌柜脸上都有些羞惭之意,咳了一声,道:“蒲掌柜,你这话可就堵心了。瞧你的口音,你在中土只怕也呆了数十年时光,咱们这上国风物,你自然已经深知底里。
    丝绸是我中土特有,自是不假。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穿上绫罗绸缎。你没听说本朝有诗人讽喻吗?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
    恒娘微微点头。曾掌柜倒还算有些心胸,没有打肿脸充胖子。
    蒲布拉十分善于寻找拍马屁的角度,照旧笑道:“上国诗人,说话果然有道理。小人的故乡有句俗语,叫做,永远不要憎恨指出自己缺点的人,因为他是上天赐给你的真诚朋友。
    如果一个国家,都是只说甜蜜奉承话的小人,没有这样的真诚朋友,自然不能如同上国一样兴盛。”
    恒娘不耐烦与他闲扯,举着那颗种籽,问道:“你说,这绵花籽的名字,是你请人取的?”
    “正是。”蒲布拉眨眨眼睛,笑道:“小人也疑惑,怎么会有人上门来,指名道姓就要这样物事?不过如今到了宝地,倒忽然明白了。难怪贵人有此见识。”
    “嗯?”恒娘不禁一愣,放下手,奇道:“这话怎么说?”
    蒲布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面有沉醉状。须臾,方才睁开眼,毛蓬蓬的胡子一咧,笑道:“这位贵人,咱们似乎以前见过?仲秀才上回来小店打听芸辉草之事,正巧在门口碰见过贵人。”
    “你记性倒好。”恒娘笑了笑,“听说你们胡人对我们中国人相貌极难分辨,你倒能分得清楚谁是谁。”
    “贵人面相美貌,千人难见,小人自然印象深刻。”
    恒娘笑看着他,不为谀词所动。
    蒲布拉又道:“贵人何必作弄小人?宝地之中,便有芸辉草的香味。芸辉草乃西极之地价值千金的香料,贵人能使用芸辉草,对这绵花籽一事,必定也是清楚万分。”
    第120章 穷人
    宗公子?
    恒娘不动声色, 只笑道:“我是从别人口中听来,不知就里,真心向蒲掌柜请教。你这店里是卖香药的, 难道这绵花籽也能拿来熏衣服?”
    蒲布学着中土人士的样子, 摸一把颌下胡须。不过时下中土流行顺直长髯,两指一拈,向外一抛,便是仙风道骨模样。
    他一把胡子卷得乱七八糟, 这一摸,约莫更像是鹰爪子攫鸟巢,张牙舞爪,不甚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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