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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张书生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儿,朝着炊烟袅袅的乡村走去。
眼前却又浮现出刚刚那个立在车下的少女,年纪很轻,苍白至极,纤瘦的脊背挺的笔直,像水墨的瓷器,然而也是因为黄昏的颜色太过绮丽,燃烧般的红云覆满天际,映照在她面无血色的眉目上,一刹那又像山野传说里的女鬼,那样美丽而森然的脸庞。
几乎让他毛骨悚然。
张先生嘴角微微一勾。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有这样不详的面相?早亡而多灾,短命而重难,眉目带煞,血光冲天。
不如回去之后,给她起一卦看看,瞧瞧这位美貌娇柔的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命格。
季青雀坐在马车里,脊背挺的很直,这是她从小形成的习惯,挺拔端庄,无人能及,眠雨知道她在想事,便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放的低低的。
宛平富甲天下,崔徽独占八斗。
足可见崔徽财富之巨。
他从卖草鞋白手起家,挣下泼天财富,只可惜暴病而亡,偌大家业被四散分食,最后送到京里来的十不存一,季青雀那时心如死灰,自然没有收拢外祖父家业的意思。
前朝商户低贱,到了本朝,虽比前朝高些,到底也多为世族不耻。
可是到了崔徽这个地步,已不能以一商户计之。
不仅是因为崔徽巨富,最重要的是,崔徽是在江南起家的。
前朝皇室纵容豪门大族养私兵自重,造成割据战乱,大齐建国后吸取前朝教训,严禁世家养兵,违者视作谋逆。
所以后来乱世来临,盛京这些积蕴百年的世家才如一张薄纸般不堪一击,胡兵入京,家家被屠尽。
可是崔徽是江南巨贾,而江南富户云集,手底下无数商队,南至南海,北至关外,走南闯北,翻山越岭,不可避免地需要一只庞大的护卫队伍,可以是镖局,可以是护院,甚至可以叫这些人是他的佃户,他的奴仆,无论是哪种存在的形式,都不影响他们是合法合理的由崔徽养出来的属于他的私兵。
季青雀是在死过一次之后,才发现曾经以为永世不变的东西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她只要离开这离开这辆刻着崔家家徽的翠盖马车,不出一百步,就会被人掳走或者直接被杀死。
一个人怎么能一生都手无寸铁,并且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呢。
季青雀的指尖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这辈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尝试着去握住什么,那么……
那么什么?
她不太明白,但是她不愿两手空空,她不愿坐以待毙。
手里不能握住利器,让她不安至极。
第6章 花神
翠盖马车畅通无阻进了季府,下人连忙上前迎接大小姐,牵马的牵马,挑灯的挑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院子里屋檐下每隔几步便挂着一盏雕花灯笼,一团团柔和的黄光,将春夜的院落渲染出一片别样的安宁温暖。
“大小姐小心脚下。”
眠雨细心扶着季青雀,为她照亮脚下的石子路。
到了桥上,忽然听见一阵喧嚣,惊的桥下月色都破碎摇曳,她驻步回望,见是东边的那间院子灯火明亮,仆妇成群,热闹非凡。
“是二小姐她们回来了。”
有婆子下意识说了一声,被眠雨猛地回头瞪了一眼,立时噤声。
眠雨气极了,大小姐和东院的素来不和,今天都不肯和她们一道出去,她提这个不是戳大小姐的心吗?
桥上寂静无声,只有东院那边欢声笑语,在夜色中如涟漪漫开。
眠雨瞧着灯影里季青雀衣袂飘飘的瘦弱身影,心里一阵难过。
大小姐没有娘,也没有兄弟姐妹,总是一个人,一定是很伤心的。
所以才去见了外祖父家的人吧。
季青雀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忽然想起季青罗她们今日是去赴安乐长公主的宴,前一世她似乎也去了,但是具体情况如何,是一点不记得了。
她身体不大好,一年也难得出几次门,记得的人和事,着实不太多。
唯独记得安乐长公主。
这位公主可着实是个叫人难忘的人,季青雀便是再活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位。
她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搭着眠雨的手,慢慢走下桥。
东院里,灯火大亮,季青罗和季青珠在孙氏房中,季青罗坐在椅子上,精神奕奕,季青珠却依偎在孙氏身边,满脸困倦。
孙氏一边轻轻拍着小女儿的后背,一边微笑听大女儿说话。
“……那安乐长公主今年才回京城,还带着一个女儿呢,荣华郡主,只是今日谁说染了风寒,便没有来。”
“虽说是长公主,和旁的宴会也没什么区别,还是游园作诗那套,没什么意思。”季青罗褪下手上的镯子,让红玉交给孙氏。
孙氏细细看了一遍,是上好的翠燕石,烛光下晶莹剔透,如春水盈盈,她还于红玉,问道:
“安乐长公主赠给你的?”
季青罗点了点手边的小几,让红玉把这镯子置于案上,明媚秀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是她送的。”
孙氏一怔:“发生什么了?”
“那安乐长公主真是古怪,我和青珠一同前去,她先是只拉着我说话,后来又叫青珠陪她,像是喜欢青珠,临到要散宴了,又将手上的镯子褪给我,说我不愧是季家的女儿,真是知书达礼,一句也不理旁边的青珠……哪儿有这样行事的人?忽冷忽热,又拉又打,只有训狗才这样呢,若是我和青珠心思多些,岂不是要生出嫌隙来?堂堂长公主,怎么还玩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她自己心里藏奸也就罢了,怎么还拿我当那三岁孩子来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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