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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的写就者似乎十分瞧不起这位荒淫无道的皇帝,他将这桩历史用极尽华丽的语言洋洋洒洒地书写,极力描绘那宛如仙境的长乐宴,让阅书者不由得对这长乐之宴心生向往,最后当头棒喝,以辛辣的语调嘲讽道,名唤长乐,可长乐乎?长乐也,后人读之,无不拍案长乐也。
    这是一本借古讽今的历史小传,执笔人寂寂无名,并不值得被供进季家的一言堂中,留给子孙后人,可是年少的季青雀却为这本书大哭不已,离开一言堂时眼睛都微微发红,吓的守在门口的下人们大惊失色。
    谁也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可是季青雀觉得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包括那个言语尖酸刻薄却难掩落寞不得志的作者,都那么让人伤心。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古宛国的长乐宴到底会是什么情形。
    细薄如烟的轻纱四面垂落,纱帘后有美人弹唱吟诵,身形袅娜犹如仙境,源源不断的美酒从假山涌出,宴饮的人用轻薄如冰的骨瓷盏随意地从山间取用美酒,互相举杯祝贺,即使是最轻狂的男人也会在这场宴会上古朴悲壮的如一个古时候的贵族,他们饮着酒便忽然伏地而哭,哭泣国家命运漂泊,哭泣天地广阔而他们命如蜉蝣。
    到了最后一天,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虚空中传来黄钟大吕般的声响,一长两短,笼罩四周如仙气缭绕的轻纱一齐升入高空,丝竹声骤然消失,而楼上身影绰约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犹如方才的欢饮狂歌只是一场幻梦,梦醒之后一切杳无踪迹。
    在众人茫然无措之极,有歌者着一身素麻衣衫,孤身行至宴会中央,用一种凄婉苍凉的语调清唱一支古国祭歌,没有人能听懂含义,但那声音会叫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落泪,接着歌者也退去。
    徒然留下茫然垂泪的众人,不知身在何处,忘却今夕何夕,犹如一场黄粱大梦,醒来一切都是空茫。
    欢喜是空,悲哀是空,一切繁华都是过眼云烟,一切执念都将杳无音信,人世好似长乐宴上歌者唇边的那支短歌,任凭如何婉转动人,如何凄切悲凉,曲终人散后,都终将无可追寻。
    这人世竟然是如此的空空如也,这如何不让年幼的季青雀嚎啕大哭呢。
    于是在进入白发楼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这是一场对长乐宴的重现。那苍凉悲哀的歌者的声调里尚且带着那逝去的古国的回音,幽幽地回荡在宛地的土地上。
    所以她很愿意去看一看传闻里的金风玉屏楼,因为白发楼是崔徽的手笔,金风玉屏楼是崔明臣的作品,崔明臣是崔徽最重用的几个人之一,两者之间,总该是一脉相承的吧。
    可是当她从泗城归来,想去赴三天前的邀请,在金风玉屏楼的几步外,却最终只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失望。
    隔着车帘,她远远地听见那雕梁画栋的高楼里的丝竹与笑声,涌出来香粉气几乎让人窒息,有行人驻步,羡慕地感叹着这场传说中的宴会的奢华淫乐。
    她不愿再看,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她将帘子放下,隔绝了轻薄的香粉和行人不绝于耳的赞叹,淡淡地说:“回府邸吧。”
    又告诉眠雨,不用再打探那个叫崔明臣的人了。
    眠雨眨巴着眼睛,很有些困惑。
    季青雀说:“不值得。”
    我本以为那会是我的对手,但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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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崔府,她便提笔给季淮写了一封信,说她带着两个人,从苇城走到了泗城,路上遇到了很多事,很有趣,阿淮你也可以来,我会亲自前来迎接。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还是她第一次回信,她很难得会忽然有想说些什么的想法。
    崔云俯身从眠雨手里接过信,以他的身份,崔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事,和季青雀同样是使奴唤婢的人,本不必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可是他却偏偏对季青雀的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他拿着信,白白胖胖的脸上依旧带着往日的笑容,他很和煦地说:“大小姐,你不愧是老爷的外孙女呢,老爷年轻时也曾经一时意气便下海斩鲸,您这一点真是和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话似乎总是带着一种热情的恭维,讨人喜欢,又叫人不由得警惕。那种奇异的敌友难辨,像是裹着蜜糖的刀子。
    季青雀看不懂他,她常常觉得白胖包子的馅里裹着的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危险又不可信,可是她却也并不在意,像她这样的人,并不该去做揣度下人想法这样的事情。
    她要做的只是去使用他们。
    于是她平和地问:“我可以去见外祖父了吗?”
    “这是自然,大小姐,您怎么会这样问呢,您只要想要,随时都可以见老爷呀!”崔云惊讶地说。
    季青雀并不管崔云略显浮夸的表情,她缓缓点点头,开口:“好,我现在就想去见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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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许多人的口中,崔徽比起商人,都更是个放荡不羁的侠客,快意恩仇,豪侠尚义,可是在季青雀眼里看来,他却更像个枯朽的老僧,头发花白,消瘦的脊梁依然挺直,依然撑得住天,脚下深深扎根在泥土里,枝叶稀疏,地底下却盘根错节,蔓延千里,一动便会地动山摇。
    崔徽背对着她,仰头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出声问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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