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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卢阳王这样无能无德之徒高踞明堂,人世才在他的明黄衣袍下变得犹如炼狱,所以,不可倚靠君主。
季宣和她之间正说明了父母子女之间,不过一场投胎,合得来的是父子,合不来的,只是陌生人,她与季宣正是有缘无分的那一对父女,所以,也不可倚靠父亲。
谢晟年轻英俊,肆意潇洒,家境优越,是一位和她门当户对的好夫君,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的夫君,也可能会死的啊。
所以,也不可倚靠丈夫。
人世变数茫茫,那么作为女子,她到底应以何立身,以何立世呢。
好像只有自己,那么她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又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足够呢?
她看过的那么多书里,没有一本能够回答她这个问题。
崔徽静静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半晌之后,他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忽然出行吗?”
季青雀摇头。
“因为我忽然发现我老了,老的好像再不出去走一走,就要死在宛州了,”崔徽的目光温情而宽厚,“我看着你,总是会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满心的不甘平庸,每日辗转反侧,所畏惧的不是死,不是穷,而是一生都碌碌无为,只能做个货郎了此一生。”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和一把刀,可是我却很凶狠地在心里发誓,不管是什么,只要挡在我面前的,我都会拿着那把刀,将他们全部杀死。”
“那时的我真的很年轻,就像你一样年轻,哪怕孤身一个人,也敢以整个天下为敌,”崔徽慢慢地说,他的语气缓慢而柔和,好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想停下来歇一歇脚,讲一讲故事一样,“青雀,你明白吗,你比你娘更像我,你甚至比我,更像年轻的我自己。”
季青雀很认真地思考地崔徽说的话,她说:“外祖父,您是想说……我也会如您一般,绝不平庸于世吗?”
“当然不是。”崔徽双手拢袖,忽然一笑,这一笑忽然不像那个古井无波的老僧,带着一种季青雀从来没有见过的促狭,叫她一瞬间几乎看见那个满身侠气与孤勇的年轻崔徽。
“我想说的是,你注定会走一条旁人没有走过的道路,没有人和你一起,你只能一个人前行,你终生都会悬在万丈悬崖上,战战兢兢,孤独前行,前方一片黑暗,回首空无一人,手上沾满了认识与不认识的人的血,你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一生所求,只剩下前行,到死才可停下。”
“古往今来者,皆是如此。”
“我运气好,我在死去之前,就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再也走不动了,”崔徽慢悠悠地说,好像已经从外孙女身上看见她鲜血淋漓的未来一样,满眼的兴味,“好啦,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要离开宛州,各处去走一走,看一看,不必来找我,我什么时候想回来,自然会回来。”
“明臣也会随我而去,他不如你,你也不要为他忧烦,他那些朋友或许会有些聒噪,但是对你应该都不是问题。”
“那么,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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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徽刚走,盛京便来了一封信,季淮写的,小夫子一样的少年专程写信来痛骂她,说她在盛京里也就罢了,在宛州这样流民四起的大州,怎么还能不惜安危随意出行,他一通狠狠责备之后又反省自己,怪自己不该给她送那么多游记山水志,叫她看完之后生了这么奇怪的奇思妙想 ,末了又说起崔家,明明也是巨富之家,怎么能这样没有规矩,任凭外孙女这样独自外出。
季淮这样一板一眼恭顺肃谨的脾气,能够说出长者的不是,那确实是真的气狠了。
季青雀看了,叫来眠雨,让她把信收好,又叫人折了几只还未开的花,送给信使,叫他带回季府。
等到他回了盛京,这些花正好开的灿烂,阿淮他们刚好能看看这些宛州的花朵。
又过了几日,依旧是盛夏暴雨,大开着窗,潮湿的水汽溢满房间,屋子里灯火飘摇,季青雀在看书,眠雨在不远处做针线,承影坐在外面栏杆上,嘴里说是替她们守夜,他倒是玩是不亦乐乎,伸手去接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眼睛望着轰然坠落的灰色大雨,忽然喃喃一声:“云管事?”
一把轻便的小伞遮不住崔云胖乎乎的身体,他冒着雨行到屋檐下,将伞收好,对季青雀笑了笑,他圆圆的脸上也满是雨水,像是匆匆前来,他很歉意地行了个礼,急促地说:“大小姐,如此深夜还要前来打搅,着实失礼,只是小人刚刚接到一个消息,便觉得大小姐一定想立刻知道,所以才冒雨而来,还请大小姐原谅。”
第45章 夜雨
“……就在昨天, 梅城发生□□,流民冲击官署的粮仓,想要强逼官府开仓放粮,为首几人被官府逮捕, 当众吊死, 以示警告。”
“可是流民却反而被激起悍勇, 乘夜潜入城中, 放火焚烧官府,还把梅城几位主官从床上拖了出来, 当众杀死,为首之人痛陈贪官当道,声称他们这是在替天行道,最后下令开仓放粮,将梅城官署的粮食尽数分发给在场百姓, 天亮之前,在满城百姓的掩护下,诸多流民一哄而散,那为首之人也混入人群里, 不知所踪。”
崔云接过眠雨递过来的帕子, 擦着脸上不住滴落的水滴,一边声气急促又不失柔和地对季青雀说道:“刚好我们家在梅城也有商行, 那边的人亲眼见了□□发生, 大吃了一惊, 连忙飞鸽传书来报信。此事非同小可,明天必要闹的沸沸扬扬, 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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