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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倒在床上的一瞬,舒服得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怀抱,整个人舒展两下,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院中传来清脆的鸟鸣,以及下人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这是她阔别蜀中数月之后的第一个清晨,睁眼那一刻就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离开过,好像昨天,昨天的昨天,都是在这张床上醒来。
    然后就看到了在美人榻上的风承熙。
    他还没有醒,整个人蜷成一只虾似的,连头带尾裹在被子里,像是一包得滚圆的抄手。
    他向来是习惯早起的,这么晚没醒,要么是昨夜实在睡得太晚,要么是宿醉醒不过来。
    叶汝真轻手轻脚地起床,正要出去让下人们小点声,然后就发现,声音好像是风承熙被子里发出来的。
    叶汝真:“……”
    竟不知道他还会说梦话。
    她悄悄过去,帮他把被子掀起来一点,让他脑袋露出来,省得闷着。
    他嘴里嘀嘀咕咕一长串,叶汝真把耳朵贴上去,细听了半天也不明白。
    文鹃带人端了热水进来,听了一会儿,悄悄笑道:“真是读书人,做梦都在背《尚书》。”
    叶汝真看着被子里的风承熙,有点讶异。
    若从世上选一本风承熙最讨厌的书,毫无疑问就是《尚书》。
    宫中人人皆知,风承熙第一次心疾发作是在七岁,因为背错《尚书》,迁怒姜凤声,狂怒之下甚至咬下姜凤声的肉来,一举坐实暴君之名。
    但没有人知道,林敬教风承熙的《尚书》本就是错的。
    “他故意颠倒了词字,前后文掺杂,朕依言去背,不想出一丝差错,读了又读,背了又背,结果在众臣面前一张口,全是牛头不对马嘴,没有一句对的。”
    一书之差,激发了他心中隐疾,从那之后,原本保皇一党的大臣对他彻底失望,昏君无能之名传遍朝野。
    在春天正好的明德殿里,风承熙再提起这事的时候,神情已经十分平淡,甚至还能微微一笑,“厉害吧?朕记得越牢,背得越顺,就错得越离谱。”
    但现在他在睡梦中,颠来倒去反复背着那一段。
    叶汝真压低声音问文鹃,他背得对不对。
    文鹃年值豆蔻之时,家里给她订过一门亲,未婚夫婿很是喜欢读书,还教文鹃读书识字,诵记圣人文章。
    只可惜后来未婚夫一病呜呼,只留下文鹃一人。
    文鹃没有再结旁的亲事,只把未婚夫的藏书全搬了过来,闲暇之时手不释卷,肚子里的墨水远胜过只知道爬树逃课的叶汝真。
    文鹃细听了一会儿:“有的对,有的错……嗐,梦里背书,先生又不考的,背对背错有什么要紧?”
    说着便出去了。
    叶汝真心说当然要紧。
    背对了,便是一场好梦。
    背错了,便是一场噩梦。
    风承熙眼睛紧闭,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叶汝真赶紧推了推他,低声叫道:“陛下?”
    这一下大约是叫错了,风承熙猛然抓住她的手,额头有冷汗沁出来,第一次发作的痛楚,穿过多年的时光,在梦境里撷住了他。
    “风承熙,”叶汝真立即换了,“风承熙,你醒醒。”
    这一声把风承熙从梦境里唤出来了。
    睁开眼看到叶汝真俯身看着他,眸子温润柔亮,里头全是担忧。
    风承熙张开手臂,把她抱在胸前。
    抱着她的感觉,好像能填补生命里的空洞,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完满踏实。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叶卿,有你在真好。”
    叶汝真伏在他的胸前,隔着一层薄被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心里也稳当了不少:“你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不单会耍酒疯,还会做噩梦。
    *
    等两人梳洗好来到厅上,白氏和文鹃已经在等他们了。
    文鹃把一碗红油抄手端到叶汝真面前:“这是你最爱吃的。”
    叶汝真尝了一个,立刻眼睛一亮:“外祖母亲手做的?”
    白氏看着她含笑:“这一路上赶的,前阵子好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掉了,如今回家了,给你好好补一补。”
    又端了一碗到风承熙面前:“明德尝尝我的手艺。你是吃惯了御膳房的人,莫要嫌弃。”
    叶汝真刚想说“他吃不了辣”,就见风承熙甚是恭敬地接过碗,然后勺了一只到嘴里。
    叶汝真:“……”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舌头破了?
    风承熙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精彩,以惊人的毅力将那一口咽了下去。
    叶汝真立即把抄手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给风承熙换了一碗白粥。
    这一下更惨,白粥是烫的。
    最后好容易吃个肉包,还发现里面有花椒。
    一顿早饭吃完,风承熙差不多是受了一趟刑,上了马车都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当然,他那饱经摧残的舌头也着实说不出话来。
    叶汝真的意思是找个大夫看看,让他留在家里养一养,反正她今日是去萧家访友,算是私事。
    风承熙一听“萧怀英”的名字,便支棱了起来,只是声音含混,影响了大义凛然的气势:“萧怀英可是此事的重中之重,我怎能不去?”
    陛下有要事,叶汝真自然不敢再多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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