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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有琪稍稍安定。这家伙虽然没用,却也是个安慰,总算不是她一个人给炸得稀巴烂。
“你贵姓啊”他开口问。
“免贵姓沈。”有琪回答。
“哦,沈小姐,我姓董。”他自我介绍。
“董长官……”有琪称呼,万没想道这时候还得聊天。
“什么长官啊”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是什么长官,我去年从法政学堂夜校里毕业出来,本来是做巡捕的,才刚升了当侦探……”
果然是个小巴辣子。沈有琪根本不想听,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想知道你哪里毕业的
却不料下一句就听见他说:“好了,你放开吧,慢慢地放……”
她怔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伸手插进那道起开的缝里,托住了箱盖。
“那你怎么办”她又抬头看他。
“没关系的,”他回答,“万国商团派了拆炸弹的人过来,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她没动,有些不敢相信,给他又催了一遍,才愣愣地把手抽出来,扶着墙,踉跄地往外走。
腿软,一出门就跪倒了,所幸李小姐候在那里,一把抱住她,扶着往更远处去。一边走,她一边回头,隔着几道门,根本看不见里面人了。明知自己已经脱险,脑中却还在一遍遍地想象,箱子炸了,那侦探给炸成各种惨状,只剩下两道眉毛认得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万国商团的外国兵来了,在行里进进出出。巡捕房又有装甲车开过来,拉了警戒线。行人远远地轧闹猛,到处乱哄哄的一片。一直等到炸弹被拆走,她都没再见到那个侦探。
事情过去,惊魂甫定,才听说白克路支行并不是唯一收到炸弹的地方。
就是在同一天,爱文义路央行分理处也收到这么个木箱,炸毁了电梯墙,一死七伤。还有法租界逸园跑狗场那里的央行办事处,楼梯下面给人藏了一颗定时炸弹,引爆之后房子塌下来,一下子死了七个人。
相比之下,他们这里简直是佛光聚顶。支行长直说有琪有功,沈有琪却又想起那个侦探。真正有功的其实是他,要不是他进来换了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也许也已经变成报纸上的一桩惨案。
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敢再说自己只是公事房里坐坐的小角色,不会有人屑于下手。但上面下来的命令却是要他们继续营业,说是为了维护租界内的金融稳定,与中央储备银行抗衡。倘若中中交四行歇业,恐怕会引起恐慌,甚至挤兑。
有人怕再出事,递了辞呈。但更多的人调侃两句,照样去上班。大一些的分行里甚至还安排行员带着行李铺盖住进去,日夜值班,以防不备。
沈有琪觉得有些神奇,这些打打算盘、数数钱的人竟有一日要面对这样的危险,而在他们之中居然也有那么许多未曾退却。
白克路支行也是一样,次日便打扫干净,照常开门。也是在那一天,沈有琪又见到那个年轻侦探。
巡捕房的汽车停在路边,他从车上下来,四处转了一圈,跟司格捕聊几句,再问问路边的小贩。
从前问完话就这么走了,这天却又推门走进支行里来,在柜面上张了张,又到后面公事房,探头看见沈有琪,讷讷地对她说:“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
沈有琪从账本上抬头,摇摇头回答:“没有,没什么。”平常顶健谈的一个人,这时候却不晓得说什么,直等到他出去了才想起来,连声谢谢也忘了说。
等他走了,李小姐过来跟她玩笑,说:“别是看上你了吧”
有琪骂:“乱讲什么,法政学校才刚毕业出来的,就是个小孩儿。”
“喔唷,”李小姐愈加笑起来,“什么学校的都知道啦”
有琪不理,脸却红了,心又在想,自己今天这么冷淡,肯定也没下文了。
可到了第二天,他又来了。
这回是她先隔着玻璃门看着他,心里想,这人其实长得挺好看,干净,俊朗,只那两道眉毛奇怪。不是那种剑眉,而是弯弯的,像一对笑眼,甚至比他真的眼睛还要醒目。一旦这么想了,就再也改不过来,远远看着,总觉得他在用眉毛笑。
她忍不住也笑了。
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这里看过来。沈有琪下意识想要躲开,又觉得太不大方,迫着自己朝他点点头。他这回真笑了,也向她点头致意。
第85章 造币厂
当时,中储券发行已有一段时间。
和平政府财政部发布公报:嗣后人民纳税、汇兑及公私往来,一律使用新法币。对于仍在上海南京杭州及苏浙皖日军占领区流通的旧法币,暂准与中央储备银行之法币等价流通,如有意存破坏、拒收等情事,一经发觉,丁当依法惩处,不稍宽贷。
中央储备银行总裁的讲话也登在报纸上面:新法币发行后,旧法币跌至相当程度以下,当即稳定新币制,对于由香港流入上海的旧法币,将加以严格限制。
话说得严正端方,但在现实里,中储券的流通其实仅限于苏浙皖三省的日占区,北不到徐州,南不过杭州。
其余华北、华南、海南岛,日军所到之处,仍旧是军用票的天下。以及各种公共事业,从电灯、电话、自来水,到邮局、铁路、航运,也都还得用军票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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