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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翼不管,也只是回忆着:“那时候做假画,说是为了多存点钱,好把你从孤儿院里接出来,其实不过就是我找的理由罢了,你那么好,我怕你看轻了我。”
“我那么好”她反问,只觉荒谬。
“欣愉,”他却丝毫不认为这是句玩笑,伸出手捧住她的侧脸,拇指在她唇边轻抚,一如既往认真地唤她的名字,“欣愉,我比你大好几岁,也是我先走上的这条路,甚至后来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因为你,我们之间没有谁害了谁。每次听到你说那样的话,看见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伤害自己,我都难过得要死……”
“你想说什么”她问,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但他只是继续往下说:“四宝这里我应付得了,只要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们的人也不会跟着你……”
她瞬间猜到了他的意图,打断他道:“我们已经讨论这个问题了,这个任务没有人逼迫我,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欣愉,”他再一次唤她,到底还是说出来了,“你是可以走的,是我一定要你走,是我逼你。”
“你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她反驳。
“没忘,”他回答,“我讲过的话,有一句算一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但条件就是你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好好活着。”
“有一句算一句,那婚书上那句呢”她忽然问。
而他看着她反问:“你呢你也写了名字的,算数么”
“算。”她回答,极致简略,以至于分辨不出究竟是义气还是别的什么。
他却还是因为这个字沉醉了,许久才笑起来,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88章 谋算
次日,钟欣愉又去贝尔蒙,对欧师傅说起造币厂和森山。
“上海的印钞点已经开始准备了,这个人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如果没有他,后面的工作会顺利很多。”
欧师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现在这个时候,对日本人下手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是日本人,钟欣愉想。但究竟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她的猜测是对的,森山早就改头换面。于是最后说出来只是一句:“时间,地点,我都可以安排。”
欧师傅手上还在给她洗着头发,动作轻柔,讨论的却是取人性命,顿了顿才说:“这个人到底怎么办,要等上面的决定,而且眼下行动组也还有别的任务。”
“好,我知道了,等你的消息。”钟欣愉回答,没再说什么。类似的回应,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结果也不一定,所幸她还需要时间去做她自己的安排。
离开美发室,又跟林翼去血巷的 Lion Ridge,到楼上房间里开了保险箱,拿出所有他存放在里面的法币。
一卷又一卷的钞票堆叠在桌上,钟欣愉坐下拆开清点,用的是她曾经苦练过的手势,却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数字,而是确认其中有她需要的钞版,整理好叠起来,放进手提包里,以及还缺少哪一些。
而后再去银行,一连跑了几家。
此时距离重庆政府发布收回中中交三行纸钞的命令已经有一阵了,但在民间银行照样还是可以换到。
柜员听了她的要求,反倒觉得奇怪,又跟她确认一遍:“小姐,你是说要把这些美元换成法币”
“对,”钟欣愉点头,补全自己的要求,“尽量给我各种面额的,新旧钞票都可以。”
未免人家疑心,又笑着跟上一句解释,“是发薪水用的。”
这是笔好生意,柜员也对她客气笑着,照她的要求数了钞票递出来。
钟欣愉还是靠柜清点。
旁边另有一位太太在办业务,正与行里的人聊天,语气夸张地说:“是的呀,吓死我了。今朝一早看到报纸,赶紧找钥匙出来,跑到中行和交行开了保管箱,茫茫多的人。现在这个时候,一家一当都在里面,谁家忒板得起啊……”
柜员附和,两人聊到前一天的事情。
钟欣愉捕捉到“白克路中行”几个字,手上停了停,一颗心已经悬起。
兑完钞票,她和林翼走出银行,在街边报摊上买了好几份报纸,坐到车里去看。
央行两个办事处的爆炸案已经登在新闻上面,还有白克路中行那只没炸开的肥皂箱,更是被书写了前因后果。有路人对记者说,曾经看见那个送箱子的邮差从银行里出来,上了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纳什轿车。
她默默读着,回想马四宝在江边讲的那句话,指的大约就是这个了。还有欧师傅,也说他们的行动组另有任务。
有琪。那一刻,她想到有琪。得知此地幸免于难,一颗心稍稍落定,却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林翼也看到了,回去的路上把车开过白克路。
不曾停下,甚至没有减速。钟欣愉隔窗望出去,远远看了一眼中行的门面,贴了米字的玻璃里亮着灯,里面隐约有重重的人影在动。就在炸弹威胁之后的第二天,此地照常营业。
“没什么事就好。”林翼说。
她听着,知道他是在提醒她。她也只能再一次提醒自己,你得想着接下去要做的事。
回到圣亚纳,两人从手提包里拿出那些法币。
钟欣愉重新清点,将重复的放到一边,只留下需要的那一些,一张一张铺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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